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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居士《题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句,所指是“山”,也是体现其走出山中后之感受;不过,如果先生尚离山遥远,未尝游目骋怀于山中而欣赏诸如轻云、流泉、古松、怪石、飞瀑,则其不会有上面之体会,或许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不在那山中”吧。对于人之欣赏或评价,愚以为与山颇不类。看山,远可观形势,近可察景构,皆妙;论人,远则神秘、模糊甚至不解,最终只是隔帘看花、盲摸偏执而已,惟有近,方能完整且具体而微。余从初识至熟交方圆化蝶堂主梅墨生先生,知乎此。
梅墨生,著名书法家、画家、艺术评论家,已然名播海内,评介他的文字也甚多。对于诸多文字,余总觉过于笼统,有只取先生“大概”之遗憾。于此小文,愚试从若干侧面着眼描写先生,拙笔粗芜,当难完善,只求客观便是。
时乙亥年夏,余遇梅墨生于荣宝斋出版社之小巷。此前虽早耳其名,然初一会面,窃惊,原想象先生为年望老者,实才三十有五,身材不魁伟,衣着亦普通,然相貌不群,一双眼睛格外高古。话只说几句,先生便匆匆骑车而去,可见其繁忙。
再见先生,是于其租赁之住处,位于大会堂西侧石碑胡同。弯弯曲曲才能走进那个巴掌大的院儿,一间南房,门框低矮,尔后,踏入那几无立足之地的屋内。这既是客厅又是书房、卧室,书架占地最为奢侈,充栋连床,大量图书画册压于其上。地面潮湿,墙壁上字画也有了印迹。我顿有感慨,一个人之物质空间如此小,而其精神空间却可那么大!这间小屋,我后来经常光顾。先生之厨房,于门前右侧,极为狭窄,夏天雨漏得厉害。冬天,我“踏雪访梅”,见先生正伏案读书,书案虽小,但井井有条。本来拥挤的屋子中间又安了火炉,以御北风之侵。与先生拥炉茶话,不觉天晚,复小酌数杯而去,洵雅乐事也。
先生原籍河北迁安,傍水依山,祖上乃书香门第。少时遇画集字帖,即留意收藏,用心揣摩。后得当地刘庚堂等宿儒慧眼点拨,始临习古人法书,渐入门道,又兼攻小学、古文,聪明过人,举一反三,所学遂能触类旁通。弱冠之时,先生忽对中医药石发生兴趣,潜心五行之说,钻研经脉,燮理阴阳,又勤问前贤,注重实践,加之悟性非凡,救人疗疾无算。及入美校专攻绘画,于素描写生、造型色彩得以系统掌握。所作水墨人物,性格刻画传神如活。课余,则博览群书,如饥似渴,偶作文章,气高才逸。毕业后,先生至秦皇岛,辗转于工厂车间,做装潢设计鲜丽不俗、别出新裁,然人多不识。多少不眠之夜,孤灯冻砚,遍临历代碑帖,几度春秋,笔墨根柢厚积。此间,又拜师太极高手李经梧老人,于是晚睡早起,练功不辍。不久,缘识在北戴河疗养的国画大师李可染,出示所作书画作品请教,颇得可染先生嘉许与警策,自此常登门拜谒,室内欢谈,受益深远。彼时,秦皇岛画院之梅墨生,屡屡于全国书法大展上荣获大奖,又时有雄妙之文发诸报刊,名声已然雀起矣。及入京城,先生更大开眼界,亦得以展露才华,虽生活艰苦,然遇好书则倾囊而购,终日饱读,越数载,儒释道而文史哲,学养渐渐纯醇。
“褪尽火气”,很多人如此评价梅墨生之书画。愚以为,此四字于如今之艺术,乃最高评价。因为,眼前世市,熙熙攘攘,急汲功利者不乏其人,率而操觚,信笔涂抹者日众,以丑为美,号称创新,燥如枯柴,自谓狂放。于此信息爆炸之时代,传媒可轻易将一制造文化垃圾之“艺术家”吵炒得忘乎所以,于是,太多“聪明人”再难忍耐寂寞,奔走宣扬,捷足先登了。当年王阳明云“圣人满街走”,如今则“大师满街走”矣。相比之下,梅墨生显得有点木讷,仍然痴心恪守于中国文化那一片博大精深之领地,孜孜不倦于自己艺术之实践,努力追求自己理想之境界。梅墨生书法所行之路,无疑是传统的,但他甘于此,他想信,书法艺术乃中国文化艺术中之“大美”,其本身所能达到之艺术境界是无限的,而割裂传统之无知作怪无疑将断送中国书法。所遗憾者,“大道若夷,而民好径”(《老子》)。所可钦佩者,是仍拥有“虽有荣观,燕处超然”(《老子》)心态之真正艺术家,梅墨生,便是其中之一。由于各种原因,时下他们似乎不“走俏”,然所可幸庆者,反在于此,他们静处以默,遂使得中华文化之内质菁华得以接续,厥功何伟哉!
梅墨生书路宽广,又各臻其善。碑体行书乃其本色,纵横有力而擒纵合度,落墨雅壮,结体与章法别具自家风范,韵味独出,如“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联。篆书虽偶作,然随意自如,极富情态,“东阜西畴雨霖降,北国南麓声磬鸣”联,余曾亲睹其弯腰作于小圆桌上,挥豪素纸,沙沙有声,立就,其落款则随形布局,特具匠心。先生常说“做隶易俗”,故少有隶书之作,大多只在题画时用,然其作隶,厚重中兼奇逸,殊有可观,如“集古”、“养太和”横披,“且试开怀抱,清风徐来矣”联。余最喜其信手所作行书,如《周邦彦应天长词》,有晋人风度、唐人法度、宋人气度,其间,融“二王”之和美、北碑之质朴、颜真卿之雄健、欧阳询之俊拔、米芾之瑰异、黄山谷之潇洒、何绍基之奇纵,甚或更多,然又不便确指。于草书,先生视为畏途,云己作草“十难一佳”“王铎、傅山之流岂能人人作得”,所擅者为章草,笔法多变,错落多姿而能得简净之趣,允为上品。于楷书,先生今犹用功日课,所作蝇头小楷,笔笔劲丽,苦心孤诣,深得小中寓大、楷以行出之理法,惟每每感慨手边无称心之笔而大扫书兴。另,先生之信札,可赏可读,人多宝之,余因常往而徒生“近水楼台不得月”之憾焉。现代书家之中,先生心仪黄宾虹、齐白石、于右任、徐生翁、谢无量、陆俨少诸公,则其推崇之标准可知也,余敢不然之?
若论一人之艺,理应联系其人其学,对于人艺合一者尤当如是。当然,不排斥其艺与其人、其学之相互差距,但是,能够人艺合一者当属大家。愚以为,梅墨生之书画,堪称人艺合一,其艺,正其人其学之整合,而其人其学,又真超群拔俗者。
梅墨生做事以诚信为本,视伪如仇,常引孔子之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余与先生交,感激其淡、其直、其诚,每每窃念先生乃可以贫贱相托者也。
先生得闲,常呼余至,或嬉笑怒骂,咳唾珠玉,或评古论今,掘隐发微,或兴来染翰,不作刻意安排,捡词即书,而每成佳制,可见其功力之深厚。余最惊奇者,先生作画,从花鸟尺幅到山水巨构,皆笔挟元气,信手而出,勾勒皴擦点染,似豪不费力。余旁观之,亦纯然一快事,遂信先生真所谓胸贮山林、自然流露者也。先生虽不以书画作活计,但“光凭字画就可饿不死京华”(叶秀山语)矣。
先生也有难事,因无可以炫耀之文凭,对洋文亦不甚了了,今则大受其困,虽有逾百万字之著作(如《现代书法家批评》《书法图式研究》《梅墨生美术论评集》《梅墨生书法》《中国书法全集•何绍基卷》。
窗外大暑,蝉噪不绝,拉杂至此,未尽吾意,而所欲言者尚多,奈何。
1997年7月于橐庵竹窗
作者:崔自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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