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李昂时，是一个青涩文青，黑油直发齐耳，素颜向天，傲视传统和一切主流认同。

　　那年，他被评为“贵州省十大杰出青年”(好主流哦)，我随当时筑成的彭大记者一同采访他。三个小时的访谈，他以华美的辞藻和恣肆的韵律展开他的绘画作品和绘画故事：他讲他画《苗女》前，几乎跑遍黔东南每一个有苗族居住的村寨，收集了上千张的苗族少女的照片，他坦言他就是要用纯正的油画品味，制造一张单纯、雅致能讨巧所有读图人的脸。他描述在得知《苗女》获奖时的瞬间，如何双臂张开仰天倒床的冲动，讲放任那种像被电击一样的麻醉感在心网的每一个节点上蔓延的微妙。他带我们看他的《春之祭》系列，诠释之一、之二少女手中手帕的微弱变化，从而托出他要把贵州少数民族的生存状态推向世界的使命感。

　　说实话，我被他从容的纵情和张弛有度的克制迷惑了：受制于我放任不拘、沉溺于孤独自由之美的生活作风吧，我以为，仕途与艺道，本来是两条腿走两条路，取巧与超俗并行，不便互某，他也本该有他那‘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画家自语)。然而，显然他的自我克服经过艺术克服成就了一个具有教育意义的艺坛故事。哲人海德格尔说：“人只有当他已经在诗意地接受尺规的意义上安居”， 我开始思索这句话，从这个意义上说，李昂可不可以算是一个佐证?　　后来我去了北京，三、四年才回贵阳一次，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纠缠好友郑，求她带我去拜见李昂，一起谈谈天，看看画。但，时间终究短暂，我也只能一鳞半爪地看到一些他当时正在画的东西。　　“李昂的官方网站”，工作做得细致，栏目《在线展厅》，应该是比较系统的收集了他的作品吧，《艺术相册》还收集了他很多的生活照，谢谢策划和组建的团队。

　　先看相册吧，很轻松，也很享受。喜欢那张命名为《艺术家近照》的照片，这是他的儿子，新一代的画家李捷先生，为《2010贵州美术摄影将帅名师联展》特别拍摄的一张画意很浓烈的照片，意在‘将帅名师’四个字里，形神有志，内外兼修。我所知道的绘画与诗歌一样，都是一种尊严，做人亦然。那，我开始读图了。首先不得不提的是，网上读图的效果和读原图的效果，说相差十万八千里不为过，也许是过于夸大了，但至少幅度和色彩不合，这不小的遗憾带来的感觉类似于隔鞋瘙痒吧，但挠挠总是比不挠好很多的。

　　我的绘画领悟范围残缺不全，他被公认了的，被传诵作品无需我再冗言，我只是带着个人问题，另辟蹊径或者说独辟蹊径，具体到几幅绘画中去，大概地谈谈我的印象和臆解。这是我目前平板怠惰的大脑所能感受到的，相信日久了能读出更多的东西。 但愿我文学性的借“图”发挥，可以算得上是李昂收获的一个意外。世界如此彬彬有礼，就让我在方寸之念内自行幻化吧：

　　人物系列：《小妹儿》

　　这是一个和青春有关的故事：某个秋天，零落山丘旁清爽的空气亲吻着你的肌肤阳光的甜蜜奖赏想象是只鸟在落日漫红的树冠上设色

　　我傻傻地看着这个少女，看她秋叶落红的裙装，看她的桃花粉脸，看她前额、她的发辫、她的脖子和她颈肩前后的甜蜜阳光，看画面左上角的几抹橙红，而这个故事所有的内涵都在那双呼之欲出的明眸和抿着嘴儿不笑的红唇里。我看着这幅画发呆多久了?时光机器就像从别的什么地方借来似的处于滑丝状态，你越往这边拧，它越是在那边，看看作画时间是：2007年9月，画里，被画人物那带着稚气的青春;画前，作画者和观画者都不复年轻的事实。岁月不可倒流，李昂说，他敬畏的是那种承载着历史一步步走来，历史记忆与现实处境相遇时的那种生命的奥妙。 希望下月返筑时，能有机会站在原画前冥想，我忍着不去触摸画布，只轻抚自己的胸口，油画颜料还散发出遗香吗?请迷诱我吧，我闭上眼睛，也努力试着玩一把时下流行的时光穿梭。

　　噢，那首老歌：“如果再回到从前……”

　　风景系列：《我的2009——我的故乡》

　　这组画，在展出的这作品中算得上温柔之作，我在李昂的画室里看部分过原图。也收藏有它的印刷本，它被印刷成2010的一个挂历，那年8月诗人萧开愚来我家做客，久久地看着当月的画面《山风•已爬过烤烟房》说:“那地方真美，是他画得美?还是那地方真那么美?我想，应该去那里买一栋民居，长久地住下来”。　　我好色，画面那轻灵娇丽地薄色，几乎可以在眼前飘舞。而这批画技法上加入了中国画的元素，压缩的“二维半”空间，凝练的真实，些些朦胧带着诗意，更适合心灵栖息。像我这种远居的游子，自以为实现了“远走高飞”的梦想，却原来家乡的气息是可以从一幅画中扑面而来的。待我低头找油画的标题，想把自己的心情和画者的心情押在同一韵脚里时，却发现每看一幅油画的名字对我又都是一个新的打击，那种不能亲临现场的懊恼……来，我把这些标题排列组合一下，看看，难道不是一首诗吗?

　　三月•田间有块红土

　　阳光•轻抚蓝的莓园

　　清晨•沿着小路上坡

　　清明•我走路回老家

　　夏夜•乡间蛙唱蟋合

　　山风•已爬过烤烟房

　　深秋•金坡散发谷香

　　山间•绿地渐渐变黄

　　中午•我坐在山坡上

　　远望•黄地环抱民寨

　　据说•会有雨天边亮

　　水塘•牵我梦回故乡

　　静物系列《小花》

　　画《小花》应该是耗人力气的。我第一眼看它，看陶罐那不为时间所驯服的坚定铿锵，暗色背景，陶罐之上，我看到的花不是花，是那种内心的情绪，陶也不是陶，是生命中那种最吸引人的苍劲和粹质，而那熏染着花之色彩的亮光在画面中慢撒，在右下角安身，多丰富的色彩啊(包含李昂善用的“篆、松、平顺、赖、玉，磨、美感”等技巧)，像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音色和穆，情感贞洁，况味收容，沉着华丽。

　　之后，排笔由左至右徐缓导入的白色夹着清蓝色的条状色块，引领我看到的几处亮白高光，好鲜明的意识啊，这属于画家给我们的美善犒赏，甚而至于要榨出我衣裙下面藏着的“庸常小悲观”来’。如此说来，我觉得‘小花’，这个名字值得商议，如果改为‘紫色情怀’( 可惜给了别的几幅静物画)或许更合我意。不过，这种分歧也许正好说明，李昂的人文风尚比我的更便捷更雄性——删繁就简，举重若轻。

　　我喜欢梵阿林，尤其是它的Solo，就着它奏出来的轻盈婉转的小夜曲写诗，是我的人生佳境——太小女人了，孤傲古典却落伍。　　而我知道，李昂时常是听着交响乐作画的，我猜是交响乐具有的戏剧性、史诗性、悲剧性和英雄主义等深刻的音乐内涵，吻合了他所推崇的绘画艺术的内涵。

　　静物系列《枇杷与月季》：我很喜欢的，我自己曾经写过的诗句：“我满世间的寂寞如水晶心在其中分外透明”李昂怎么能把水晶玻璃画得这么有质感，有令人震撼的穿透力， 黄赭色的枇杷蒂落果熟，像云中的火焰，像少年的心事，而那些花朵和我迷恋的高光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东方的蜂蜜和西方的巧克力慢慢变软、混合、再变硬地固定下来的，入口即化。法国诗人阿波利(Apollinaire)曾经说过“艺术可以像植物一样纯粹”， 这是个唯美主义的行为，拒绝理性知识的来访，请只带着你自己的个人化的呼吸，让看画就是为了看画。篡改一下黄庭坚的诗句，放在这里恰如其分：小立近幽香(就在我站在那里看画时，我确实闻到花香)“美”足也!!

　　2012年7月 于北京

作者：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