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剑父书法。释文:城隅绿水明秋日,海上青山隔暮云。款识:一九五零年初秋,剑父。钤印:高剑父皈依记、高仑之鈢。

　　张绍城梁照堂同时开腔,辛辣点评“名人书法”“画家书法”

　　人物介绍

　　张绍城 著名画家,广州画院原院长。

　　梁照堂 著名画家,美术理论家。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继广州画院原院长张绍城上周一篇有关“当代画家缺乏古意”的文章引起较大反响后,艺术史家陈传席的一篇点评吴冠中先生的书法文章也在网络疯传。有关画家书法的话题在行内讨论得此起彼伏。对此,收藏周刊特约张绍城与著名美术理论家梁照堂同时进行了深度专访,对相关疑问与名家书法进行辛辣点评。张绍城说:“高剑父是真正受康有为书法影响的,可以说他是广东书法的权威。”而对于当年的八大山人、石涛等在世时被边缘化、后来才被挖掘的现象,梁照堂则直言:“被历史淘汰的,往往就是当时最红的。”

　　被历史淘汰的往往就是当时最红的

　　收藏周刊:上周张绍城先生在本报发表了关于创作要有古意的文章,在业界引起较大反响,在网上更是被广泛转载。我们今天专门聊一聊画家的书法。您(张绍城)说书法在于“毛糙”,梁照堂老师的书法似乎就比较苍劲、老辣,能否说说你们各自对书法的看法?

　　梁照堂:(推辞了一下,指着张绍城说“你先讲”,张绍城说“你先”。)要讲什么才是好书法,要讲很多。我可以围绕上次他(张绍城)讲的古意来展开,有没有古意确实很重要。古意是中国文化精神之一,但古是包括“高古”“雅古”“苍古”“古拙”“古朴”等多种含义。王羲之是雅古,傅山是苍古,金农是古拙,王铎是高古。古意是很重要的要素,还有艺术内涵的丰富程度,再升华到个性的张扬等,具备这三方面才算得上好书法。邵大箴有文章,大意是,艺术上时代的宠儿往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被历史淘汰的,往往就是当时最红的。当年的八大山人、石涛等,在世时是被边缘化的。我一开始以为石涛在清代就红了,没想到,他去世后经过一百多年到民国时期,才被认可。因为当时提倡中国画改良,而他文章中有一句“笔墨当随时代”,被广泛引用。其实,在石涛的整篇文章中,全篇没有一个“新”字,最多是一个“借古开今”有点接近。他文章多提不是“笔墨当随时代”,而是传统。而且看他的画,就可以看出,他完全没有“随时代”。他所处的时代,是“四王”为主流的时代,但他的作品跟“四王”完全不同。

　　张绍城:石涛这句话,一直以来都被断章取义了、被歪曲了。去故宫,可以看到当时的皇帝,主推的就是“四王”作品,尤其是王原祁,当时,他就跟郎世宁合作创作,为后者的作品画背景。可知,当年的四王,就是“体制内”的主流文化。当时的郎世宁就相当于现在的“国家画院院长”,石涛的作品跟这些毫不沾边。

　　要成就大师需要经历大苦难

　　爱好艺术的帝皇不具备这个条件

　　收藏周刊:郎世宁的书法,你怎么看?

　　梁照堂:可以,但不高级,(幸亏)他的书法没有把西法融进来,他的画则是融进了西法,而且拙劣地融进去。

　　收藏周刊:如果打分,你们给郎世宁的书法打多少分?

　　梁照堂:比较平庸。

　　张绍城:郎世宁适合于宫廷的要求,适合于皇帝的要求。他画康熙、乾隆的肖像都非常好,无可挑剔,现在的高手都难以跟他相比,花卉就没有肖像好。他能够画到皇帝满意,难度可想而知。

　　收藏周刊:从宋至明清各朝代的帝王书法,是否比当代的书法家都好得多了?

　　梁照堂:那确实。你看同治、光绪从小就跟着翁同龢学习,起步完全不同,有国学根基。但你会发现,没有一个帝王能够进入准大师这个级别,大师级别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乾隆写了那么多书法,他都进入不了书法的最高殿堂。因为要成就大师有很多条件,其中一条,就需要大苦难,这一点很多帝王就不具备。虽然学历重要,但“难历”更重要,就是苦难的历程。

　　张绍城:他(梁照堂)讲的是对书法最高的要求,是达到书法顶峰的条件。最近一两百年甚至两三百年都难以有一个。清代可能傅山有机会,王铎还不如傅山,傅山是第一名。

　　梁照堂:他(傅山)除了字写得好,还提出了 “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的著名书论。

　　张绍城:这几句话,我认为是近代书法的最高标准。他超出了中国历来对书法的理解。老画家李铁夫就曾把这几句话写在了他的工作室里,作为座右铭。傅山的这个书论,每一句话都是在批评王羲之和赵孟頫。乾隆最喜欢赵孟頫,他曾一度要求科举状元必须学赵孟頫,馆阁体就这样出现了。赵孟頫的书法,可以说是清代的主流风格。

　　高剑父的书法水平之高

　　恐怕关老、黎老自己也不知道

　　收藏周刊:你们觉得,岭南画派几代大家中,书法如何?

　　张绍城:岭南画派书法最好的,是高剑父先生,后人无人能及。他可以跟中国任何一个书法家相比。没有一个画家可以批评高剑父先生的字。你尝试把高剑父和某享有盛名的老画家的字一比,就了解问题所在了,高剑父先生的字拙味、老辣、线条苍茫、有力量感、有沧桑感、有历史感,一看就知道经受过很多磨难。那位画家的字,则滑、靓、翘。沧桑感、历史感缺乏,自然就没有古味。怀素讲过一句话,书法的线条要像万岁枯藤。

　　梁照堂:对,这一点高剑父先生做到了,高剑父的草书从未引来诟病的。高剑父是提出改革中国画的,但他的书法没有改,也是庆幸的地方。他还把书法当中比较精华的、古拙的东西保留了下来,他的书法比他的画成就高得多。

　　收藏周刊:这么说,高剑父先生当仁不让成为岭南书法的一面旗帜了,为何这事一直未被提及?

　　梁照堂:因为他的形象主要是中国画革新的一面旗帜。因为他的书法跟他的形象很不一样。他被歌颂的,都是画电线杆、飞机大炮,恰恰这些是他的不高处。那时候他提出革新,也是个有识之士,但他也许不知道,这种革新在一百年后,对于中国画来说,并不是一个最高明的选择。

　　张绍城:不过,对于高剑父的书法水平,恐怕关老、黎老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自己没有这个体会,没有感觉出来。我想,高剑父在书法方面,也没花多少时间,倒是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怎么画南瓜、怎么画电线杆。高剑父是真正受康有为书法影响的,可以说他是广东书法的权威。康有为是晚清时期中国书法的顶峰,徐悲鸿的书法也是学他。

　　收藏周刊:黎雄才先生的字感觉分了两个阶段,早年间的小楷,写得比较精到,但晚年就放得比较开了。

　　梁照堂:黎雄才先生的字也过得去。(说完拿了一支笔,边说边比划)他的字最后一笔都有点像钉。

　　张绍城:黎雄才先生的字,应该说比关老(关山月)的好。而杨善深先生又比黎雄才先生的字好一些。

　　平常人喜欢芭蕾舞,脚长,

　　赖少其喜欢门神,脚短

　　收藏周刊:赖少其先生的书法如何?

　　张绍城:赖老的字,有文人的格调,但有的时候,水平高一些,都过得去,有的时候就……老百姓认为赖少其写的是美术字,番禺一个宾馆,本来邀请赖少其题写店名,我们当时在那里开会,结果有人在私底下说:“那是美术字。”

　　梁照堂:我不同意你(张绍城)的观点。我觉得赖少其先生的字不仅仅是“过得去”,而是非常好。在某一角度,其实他是“老干部画画”,但由于他的审美比较高,他的花鸟画和人物画,一开始就学陈老莲、金农。这是近代两个最有古意的画家。他符合“宁丑毋媚”的路。如果说他的是美术字,把美术字写得那么“丑”,早就把他调出“美工组”了。谁的书法才能称得上美术字呢?秦咢生的“爨宝子碑”有些确实有点像。

　　收藏周刊:赖少其先生给广州东风东路小学题的字如何?

　　梁照堂:这个题字有其特殊性,他已经把自己的书法稍微加了一点雅俗共赏的元素了,但无论怎么加,“俗”都赏不了。又写简体字,所以,他的那种古味都没有了。其实,他的书法,有一种古代门神的审美,头大,尾小;上大,下小。刚好跟美术字对立,(边说又边拿起笔比划)比如,美术字写“奇”字,那一笔竖勾,通常会适当加长,而赖少其先生则会刻意缩短。平常人喜欢芭蕾舞,脚长,他喜欢门神,脚短。

　　张绍城:(大笑)这个比喻好。

　　收藏周刊:岭南四大家中,赵少昂先生的字如何?

　　梁照堂:赵少昂是岭南四大家书法较逊色的一个,他的格调不算高,偏甜俗了。

　　张绍城:这句话可以写出来(笑),赵少昂的字好像是故意让人看不懂的,杨善深的字比他好得多。他把所有字连起来,结果出来后,看不清楚哪一笔归哪个字。

　　高奇峰的字就差得多了,比较甜俗

　　收藏周刊:高剑父的字可否代表岭南?

　　张绍城: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是,要树立起高剑父先生的形象,高剑父先生的书法是我们岭南画家书法的最高水平的体现。我们今天还要研究它、学习它。

　　梁照堂:岭南画派画家中,核心是高氏,但别忘了还有一个很有古意的,叫高剑僧先生。可惜他英年早逝,不成熟。他没有随两个哥哥一起改革中国画,而是传承。

　　张绍城:高奇峰先生的字你(问梁照堂)怎么看?

　　梁照堂:高奇峰先生的字比高剑父就差得多了,比较地甜俗。岭南画派在北方很多人眼中印象不高,主要就是高奇峰先生这一脉,高奇峰、赵少昂,然后到现在的“江湖岭南派”或叫“泛岭南画派”。这一脉就给岭南画派多了负面的影响。扩大影响当然,也是他们的功劳,但同时缺点也被放大了。以前出去国外,外国人问,什么叫中国画,很多人说的就是这一脉。

　　(本版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

来源：雅昌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