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贾德江
石涛在他的画语录中言道:“夫画者,从于心也。”这位清代著名的画僧以极简之语阐明:绘画所要传达的是画者的心象,绘画的终极目的,既非画者对自然万物的描摹,亦非画者笔墨技法的表现;绘画是画者之心即画者精神境界的外现,真实感情的抒发,绘画的一切体验与表现过程,皆应归属于画者心灵与情感活动的范畴。所谓“画受墨,墨受笔,笔受腕,腕受心”,“画不违心用”,“收尽鸿蒙之外,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握取”方能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今天,郭宝君的一系列作品摆在我的面前,使我更加印证了上面的一段论述。我喜爱他的作品,并由衷地受到感动。最先的感觉就是,他有独特的视觉,独特的语言,独特的心境。在他的作品中,既没有宋人的层峦叠嶂、飞瀑流泉,也没有元人的雄奇丘壑、蓊郁山林。读他的山水画,总联想到“荒寒”的境界。郭宝君的画面,几乎都是一派冰雪包裹的山石,没有险峻的高峰,没有大树,没有流水,也没有传统山水惯作点景的引人入胜的小桥、茅屋、策杖人物等。画面实实在在摆着的是灰色天地间的起起伏伏、曲曲直直的丘陵土坡,静寂得近于荒寒。与近现代很多富于创造性精神的山水画家相比,郭宝君没有去画人们崇仰的圣地,没有去画人们热爱的历史名胜,没有去画旧貌变新颜的江山新貌,也没有画绮丽多彩的各地风光,以致古所未有的现代化建筑,他没有去拓 展山水画“寓教于乐”的功能。他的山水画兴致不在于此。这就涉及到对中国传统山水画功能的理解,涉及到对山水画审美作用的高度重现。
孔子有“乐山”、“乐水”之说,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陶渊明更说山水“此中有真意,欲辩已无言”,宗炳提出了“畅神”,主张通过欣赏山水,“澄怀观道”,以获得精神与宇宙自然契合 为一时的心灵自由,理解天地之大美的作用。于是,张彦远又提出了“怡悦情性”,董其昌提出了“为山水传神”,石涛又提出了“代山水而言”,山水画成了为山水“传神”、“代言”的理想媒介,明人唐志契甚至认为“画中性山水最高尚”。显而易见,在传统的山水画功能论中,以之反映现实、寓教于乐是一个方面,但以自然美的欣赏陶冶情性,作为人们参与社会生活的心理补充,也是一个方面。郭宝君偏爱于后者。这不是“离世绝俗”,而是在心理上摆脱“尘嚣缰锁”的需要,是他对传统的深刻领悟与继承发扬所做出的抉择。
在当今现代化的社会中,物质生活急剧地提高,人们在更新观念的同时,却又难免遇到新的问题,诸如城市的噪音污染、生态平衡的破坏、工作节奏的紧张、狭小的单元式住房和邻里的隔绝……在紧张的从政从业之余,人们渴求获得生命的安宁和个人心境的平衡。正是顺应这种审美需求,郭宝君选择创造这种“荒寒”的山水题材与意境,其出发点是关怀和体抚人类向往安宁渴望祥和的心境,来弥补现实生活的缺失,是人们希望创造一种理想境界的一种心理补偿。郭宝君不像传统的文人墨客,向往着将书斋搬到乡村僻野,在那里寻求小桥流水、垂柳衰草、茅屋斜径、空谷飞泉的“林泉之乐”,郭宝君所向往的和寻求的那份安宁的理想更为博大更为极端,将在莽莽雪原和博大的宇宙天地之获得的极端的精神向往融进了他的绘画境界,转化为对人类、对现实人生的一份珍重、一份关怀。也就是说,他的荒寒境界,不同于传统个人式的超脱飘逸,更多的是隐含着当代人的现实精神——对一种理想的承诺。即在“荒寒的外表底下,蕴藉着关怀现实、关怀人生的“暖意”和“热情”。因此,可以这样说,从意境的原型看,郭宝君的作品与传统文人画精神相衔接,字静致远的文人气息弥漫于他的一山一石、一笔一墨之间;而从意境的精神指向来看,他更倾向于对当代人类生存环境的关怀,体现了当代文化人一定的终极精神。或许,这种山水画的地位不及反映现实的山水画那样重要,但毕竟是无法替代的,惟其作用十分突出,所以才更加发人深思。意象是中国画的造型特质,形体结构是视觉艺术存在的前提。创造自己独特的意象形体结构,是画家独立风格的依据。郭宝君不否认山水画对物象原型特征的再现性,也不放松对大自然万物的生态千变万化的捕捉和写生,但他的创作既不是对景的写生放大,也不是对景创作;他要创造的意象形体结构,全部是生活的,又全部是想象的,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介入和强化,是具象,但本质是意象的。他把自己置于大自然中,去观察、审视宇宙间万物。在他的眼中,山水与人的气息是相通的,山水与人之间存在着同形同构交互感应的东西,强调神与物游,画境源于心境。正如《林泉高致》所述:“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这种“缘情致韵”的审美情趣,恰是郭宝君山水作品立意行意、以意造型的写照。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说:“山水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看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后来韩拙在《山水论》中提出了“阔远”、“迷远”、“幽远”予以补充。这三远结构或六远透视法最大的特点是注重空间结构,并且把“远”作为空间和时间的表现核心。郭宝君正是仰仗这一传统的构成法则与“天人合一”的古老文明精神契合,崇尚无限大的空间。而“远”最能延伸时空的无限感,也最能表达郭宝君所追求的那种“荒寒”“静逸”的境界。
郭宝君所营造的水墨空间结构,幽深、空灵、虚幻、玄妙、浸润、元气流动,天机自然,时空一体,回旋往复,余意徘徊,都是对水墨语言的妙用。这种语言的独特情调,使他总能人寻常中去发现异常,以一种真诚、理性以及心灵情绪的内在潜流携观者一起投向大自然的怀抱,在空阔旷远、静寂幽深的境界中,心灵与大自然一起云卷云舒,唤起人们对远游超升的向往,激发对生命永恒的企盼。水墨的空间结构,反射出画家的重点不在言志,而在对大自然最虔诚的礼赞,是超迈的人生观在艺术上的体现,那是一颗缘情尚质的艺术灵魂。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郭宝君,也是我从郭宝君的荒寒山水中获得的对这个世界关怀的感动和永恒的向往 。
(文章来源:艺术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