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京新 　　《三十六计》实在是一部精彩的“画论”。我在“水墨雕塑”的建造中，试以各计举一反三地思想、随机应变地运用，竟然发现，它们可以令我灵活地在画里画外、心里手里占据许许多多有利的因素，使自己能抓住画机，主动出击，立于不败。 　　总 说：任何能运用到位的画法，其中一定都包含着实实在在的道理。这种道理是在实验摸索中被逐步发现和确立的，并能在实际运用中体现出既有“变理”又有“定理”，即既有灵活的变化又不失根本的规律。任何画法和道理都不能凭空设计，凭空设计的东西必定是虚恍而没有生命质量的。 　　第一套 胜战计 　　第一计：瞒天过海—心里想说的故事、思想、主义等再怎么自以为感人至深，都犯不着卖力气硬往画上贴，因为画里的话总是明的不如暗的，实的不如虚的。明的实的浮在表面往往牵强，是显山露水的皮毛货；暗的虚的隐在肚里才有余地，能不知不觉地扣人心弦。 　　第二计：围魏救赵—在“水墨雕塑”这个“战场”上，于我不利的“败局”时常出现。“败局”总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曰“手败”，一曰“心败”。“手败”源于“心败”，“心败”现于“手败”。所以，我当“手败”是“赵”，“心败”是“魏”。救“赵”以围“魏”之计最为有利，救了“心败”，“手败”自然得解。所谓“功夫在画外”，就是这么回事。 　　第三计：借刀杀人—人物形象是画里的大麻烦，搞得太真不像画，搞得太假不是人。要想在人物画这个舞台上出些节目，非得想办法“制服”这些惹麻烦的“真人”，把他们调教成乖乖听话的“假人”。要达到亦真、亦假、亦人、亦画的效果，只能找地方借把管用的刀来把他们摆平。这个地方就在自己的心里，这把刀就叫做“造型”。“造”者是要想出对付“真人”的具体办法来，行之有效；“型”者是要造出来是人、是画，更是我的“假人”，而且要自成一体。 　　第四计：以逸待劳—手里抓着笔，在明处使劲，曰“劳”；心里掌着舵，在暗处使劲，曰“逸”。劳和逸应该是一对里应外合的搭档，明处与暗处各自的得失长短必须相互通气、相互担待，“劳”以应“逸”，“逸”而辅“劳”，彼此关照，步调一致，才能明确有力。 　　第五计：趁火打劫—不甘心落在一片平平板板的荒芜之地，就该煽风点火，趁乱找机会改变。“水墨雕塑”就是我刻意挑起的一场“关公战秦琼”，把诸多原来看似不相干的东西弄在一起，为的是要怪中求变，异中求同，乱中求治，形成一个真正属于我的、真正独特的天地。 　　第六计：声东击西—黑黑白白的水墨是虚虚实实的勾当，那是一个黑白虚实交织变换、互为抑扬的奇妙世界。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用黑可以画出白，用白可以画出黑。虚里蕴实，实里藏虚；以虚能够造出实，以实能够造出虚。 　　第二套 敌战计 　　第七计：无中生有—画里要说的话无论怎样，都少不了无中生有，从所思所想到一笔一画，可以有凭有据，也可以有凭无据，还可以无凭无据。有和无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只要能够自圆其说，而且圆说得好，有自是有，无也是有。 　　第八计：暗度陈仓—画须有“明”有“暗”，既有装门面的东西在热闹之处公然造气氛，明修栈道；也有主心骨的东西在僻静地方闷头赚实惠，暗度陈仓。 　　第九计：隔岸观火—“水墨雕塑”是“彼岸”之“火”，无论怎么“烧”，我都乐于在“此岸”观而玩之，玩“火”而不自焚。我相信，有了“此岸”的“观”，“彼岸”才“火”得起来，才领得“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的境界。“忘我”拼命是鲁莽糊涂之举，得来的果实即使“血淋淋”的，也不可能高明。 　　第十计：笑里藏刀—画里笑眯眯的“甜”味，也是一种品格，但除了骨子里要自然、纯朴和真切之外，“甜”味里面还得包含着锋利、逼人的名堂，否则“甜”只能与“俗”和“腻”为伍了。 　　第十一计：李代桃僵—无论画人、画景、画花、画鸟……“水墨雕塑”都追求纯正的造型语言。语言纯正了，才为好画。纯正的造型语言是要把人、景、花、鸟等等画中想要有的东西，按照成画的需要，脱胎换骨、有章有法地再造一次，出落为纯正的画法。在再造的过程中，原型的人，原型的景，原型的花，原型的鸟……势必要被裁剪一番，牺牲掉一些东西。心软下不了狠手的，终与纯正无缘。 　　第十二计：顺手牵羊—出手有模样并能因势利导，笔笔送到，连成气象是好方法、好结果，似“顺手牵羊”一般。不过，什么样的“羊”才值得“牵”？如何“牵”才叫做“顺”？怎样去“送”才能“到”？“送”至何方才算“到”？这里面大有学问，好似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够走一辈子的。 　　第三套 攻战计 　　第十三计：打草惊蛇—画中的“平”、“板”、“结”等病症，是因为缺少变化，可以用“挑”、“松”、“融”等法儿对症下药，起到打草惊蛇作用。如：对于因笔路太齐整而患的“平”症，可用一些突然转型的笔势“挑”开几处“平”面，乱中求变；对于因墨质太紧绷而患的“板”症，可用一些大反差的墨或色“松”动几处“板”面，排除闷气；对于因造型太呆滞而患的“结”症，可用一些简便轻捷的衬物“融”于左右，缓解顽疾。 　　第十四计：借尸还魂—形上面的毛病再大，也不等于没治，治生于志。若毛病在次要之处，当适度易其量，调而理之，变疾形为愈形；若毛病在主要之处，当根本异其质，另谋生路，变死形为活形。 　　第十五计：调虎离山—眼爱其形，心动其情，是一种“初级”状态，是画家干活的“预备动作”。要想作出精彩的画来，非得把那些看了就喜欢和感动的山水形、人物情等等“原料”好好加工一番，把各种“原料”内蕴涵的神气和味道，千方百计、纯纯正正地调制出来，撮合在一块儿，才行。 　　第十六计：欲擒故纵—笔墨与造型是一对“老冤家”。在它们扯不清的旧账中，既标新立异又成双拿下的案例极其罕见。要么捉住了笔墨，跑掉了造型；要么逮住了造型，溜掉了笔墨。我依此计行事，使案情大见明朗：一方面将一本正经的笔墨远远地放纵出去，让它去结交些自以为是的造型，换个陌生的环境生活；一方面把自以为是的造型牢牢地捉过来，趁笔墨不在家，叫造型来扮演笔墨的角色。这样一擒一纵，交换位置，笔墨与造型都尝到了对方的甘苦，体味了对方的好恶，领略到了对方的精神，回转来再行联手，就能既改弦更张又相互体贴，不做冤家对头了。 　　第十七计：抛砖引玉—把“雕塑”与“水墨”搞在一起，为的是给向来单薄的后者安上一副精致而厚实的“肌体”，并与其拿手好戏—“写意”通透一体，血脉相连。这里的“肌体”是手上在“抛”的“砖”，为追求有质的“量”；“写意”是心里在“引”的“玉”，为追求有量的“质”。只有努力融“砖”于“玉”，遣“质”入“量”，画才有高级的成色。 　　第十八计：擒贼擒王—寻求个人风格好比自己跟自己“打仗”。甲我要想打败乙我，夺取“政权”坐江山，必须尽力攻进乙我的都城，捉到躲在那里抵抗的“王”—墨守成规，并想法儿降服他，改变他，即所谓“擒贼擒王”。 　　第四套 混战计 　　第十九计：釜底抽薪—下笔须时而宁过勿缺，时而宁缺勿过，讲究随机应变。要善于添油加醋，让画里的味道更浓厚；要善于釜底抽薪，让画里的火候更纯正。前者以弥“缺”，后者以补“过”，同样重要。 　　第二十计：浑水摸鱼—把画面搞脏搞乱而不失头绪，是一种浑水摸鱼式的手段。不过，摸得着“鱼”的“浑水”和摸不着“鱼”的“浑水”是大不相同的。前者搅昏了“鱼”的眼，便于捉住它；后者搅昏了摸“鱼”人的眼，只会一无所获。 　　第二十一计：金蝉脱壳—“厚”与“润”是画里讲究的外肌内质，但若火候不到，“厚”就容易发“闷”，“润”就容易生“腻”。预防这些毛病的办法，是在织结构造、寻求“厚”“润”的时候，注意在到了火候的瞬间，将笔下运作的气“护送”出去，放它一条生路。 　　第二十二计：关门捉贼—对于作画前的种种“灵感”，我历来不轻易当真。尤其当它们还是躲躲闪闪、两手空空的饿“贼”的时候，我必然要将它们锁在心里养一段时间，直等它们养成了神完气足、袋满囊肥的饱“贼”，才一举拿下，解来受用。 　　第二十三计：远交近攻—为了充实自己，古今中外的好榜样都应该学。而学习的方法，则不可忽视时间地域之利弊，权衡之下，以“远交近攻”为上。天涯海角的东西比较新鲜，可广而“交”之；眼皮底下的东西最易雷同，须来者必“攻”。其实，“交”与“攻”两招都是对付自己的方法，一个是加法，给自家添砖加瓦；一个是减法，叫自己去伪存真。二者缺一不可。 　　第二十四计：假道伐虢—追寻水墨的雕塑感，必须同时唤醒冤假错案缠身的笔墨和素描这一对老冤家。首先，借助于前者的力量去改造后者，使素描蜕尽那种廉价“万金油”似的、磨磨蹭蹭摹拟形象的流行顽症，修成真正够得上水墨语言的品格。而后，再回过头来对付笔墨，使它换一换“如锥画沙”、“如折钗股”、“如屋漏痕”等千百年来墨守成规的老面孔，演绎和建设新的雕塑型笔墨。借物降物，互为进退，各个击破。 　　第五套 并战计 　　第二十五计：偷梁换柱—常有这样的事：自家得意经营了多年的院落，其实一无是处，梁腐柱蚀，百孔千疮，说不定地盘还是向别人借的，好惨。要下决心改变，光是改门、改窗、改装潢地小改不行，定要改梁、改柱、改地盘地大改才有效果。而梁、柱、地盘的来路和成色是最要紧的问题，“偷”必须取巧，不留痕迹；“换”必须求实，切合自身。无论如何去做，简易、便宜、容易得来的东西肯定靠不住。 　　第二十六计：指桑骂槐—可怜传统是个冤鬼，总要挨骂，或曰一文不值，是个垃圾堆；或曰犯嫌碍事儿，是块绊脚石……反正既为“桑”又为“槐”，倒霉透了。据我推测，“垃圾堆论”者，是自己未能从传统那里得到任何好处，想自谋生路，却常有传统派招摇于左右，故而愤然开骂。“绊脚石论”者，是从传统那里得到了些好处，困于一知半解而事倍功半，所以抱怨是传统碍手碍脚，害得自己有天大的本领没能施展出来。其实，垃圾堆和绊脚石恰是指骂者自作自受，并非传统所为。画画这行历来属于个体小手工艺，此“桑”此“槐”若不是自己植在自己的家院里，哪来的许多烦恼？倒是这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骂局，叫传统这个圈内的“局外人”美美地瞧了热闹之后，暗暗发笑呢。 　　第二十七计：假痴不癫—在画里装疯卖傻是种心理毛病，病情则多种多样：如见孩童稚气可爱，就学作稚气状；见村夫憨气可爱，就学作憨气状；见洋人洋气可爱，就学作洋气状……为博人爱，竟不忌自己周身实在挖不出稚气、憨气、洋气之类的玩意儿。这种“奋不顾身”的学相，简直惨不忍睹，切忌之。 　　第二十八计：上屋抽梯—画里的手段无论轻重，品位是个命根子。品位高了，再“轻”也够分量；品位不高，再“重”都是皮囊。要端正并提高品位，只有努力不断地把自己的感觉往高处推：上一层楼再望一层楼，丢掉旧梯子再找新梯子，不到顶楼不罢休，叫画里的手段们跟着一起往高处走。 　　第二十九计：树上开花—追求风格犹如挖坑种树，形成风格犹如树上开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弄虚作假、偷工减料、急于求成都将一事无成。树须自己栽，选对地方挖坑，找准苗子栽种；花要自然开，养育不辞辛苦，收获水到渠成。 　　第三十计：反客为主—自己原先预设好的线路，半道上不知不觉地被忽然混进来的“陌生人”领偏了方向，是一件好事情。那说明自己身上有可造、可趁的余地和机会，应该抓住不放。主客之分是一种心理程式，遇到客强主弱的时候，尽可把它们的身份颠倒过来，顺应眼前局势。 　　第六套 败战计 　　第三十一计：美人计—养成了邋邋遢遢习惯的水墨写意历来有个弱点：害怕漂亮时髦的年轻女人。只要遇见她们，就会魂不守舍，手足无措。因此，用漂亮时髦的年轻女人来“治理”邋邋遢遢的水墨写意，正好可以治中它的弱点，理在它的痛处，令其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第三十二计：空城计—画法、意境追求空灵是上乘手段，不可盲目使唤。得上乘手段者使来，是以多多许假充少少许，一旦被人识破，则愈加敬而畏之；持下乘手段者使来，是以少少许假充多多许，一旦被人识破，则愈加鄙而蔑之。一个狡猾地显“富”，一个愚笨地露“贫”，不可同日而语。 　　第三十三计：反间计—心和手是一对搭档，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合伙做事，谁也离不了谁。它们二者之所以常常闹别扭、不合拍，是因为一个在内受盲目、褊狭之类的“佞臣”离间，一个在外受粗俗、浮浅之类的“乱党”挑拨，以致内外不和，阴错阳差。铲除此弊的办法，惟有心手合力，内外一致，不仅不为“佞臣”、“乱党”的蛊惑所动，而且，能趁机巧借那些“离间”和“挑拨”之力，反弊为利，岂不快哉。 　　第三十四计：苦肉计—画要展现的应该只是一个完好的结果，至于手段过程的辛苦和艰难，则不必刻意显摆招摇。那种由“酸肉计”、“甜肉计”、“苦肉计”或“辣肉计”们赚得的“视觉效果”，除了白花花的“肉”之外，难得有价值的内容。 　　第三十五计：连环计—画里应该讲究的名堂，无论何种类型，都有一个定数。少了一环，就“缺”；多了一环，就“过”；凑合了一环，就“残”。因而，无论有什么样的名堂讲究，或大或小，一举一动，环环都要扣紧。不脱节，不含糊，那是本行应该恪守的本分。 　　第三十六计：走为上—“走自己的路”这句话很简单，会说的人太多，自以为是者则太多太多。但事实上，古往今来真正算得上是走出了自己的路，而且，所走之“路”至今还留在世上为后人提供方便的却屈指可数。真有本领的人走出自己的路；本领有限的人，边走边借，自己一段，别人一段；没有本领的人，把别人的路讨来当自己的路；连借讨都做不来的人，就只有嘴巴说说的份了。因此，古往今来的“路”一向依此排定分明的级次：踏踏实实地走为上，七拼八凑地借为中。以人代我地讨为下，空口白牙地说为零。 　　(来源于《二十一世纪主流画派 周京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