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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七月,溽暑酷夏,逸亭君却千里负笈上京师,参加首师大欧阳中石的书法研究生班学习。甫一落座,尚未及寒暄,他便兴冲冲地取出大皮箱,迫不急待地掀开箱盖,扯起大嗓门:“兄弟,三年多来的血汗都结在这里了,赶快检阅吧,余事晚上再把盏细叙。”瞧那满满一箱码放有序的未装裱书法作品,少说也有二百件,而且真、行、草、隶样样齐全,足以办一次个展了。他边逐件铺展书作,边神采飞扬地侃道:“榜书仍是家传,行草有待进步。这些年一个人独自在砚池墨海中苦渡,创作中不少困扰我进一步发挥的问题无人堪问,就跑来读研究生班找欧阳中石老师求教解惑了。”诙谐风趣未改,奔放豪爽依旧,谦逊而不乏自信,随和而不失个性,目光又时闪机锋,这就是咱们的闽南书法家沈逸亭。京师土话中称有气派、讲格调、具风采的文人为文人范儿,这词语套在他身上似乎也是很妥帖的。
逸亭是我的学长,不见他已颇有时日。早期他的书作,尽管也讲笔重法,但更多的是即时性的、率性的,凭恃一股霸悍豪气,走笔遣墨随意挥洒,难除陈俗与流弊,鲜有上乘佳构。书法是功力加才情的艺术表现形式,光有功力没有才情作品不精彩,光有才情没有功力显得荒率。记得九十年代中期我还曾当面戏谑过他的书法:才气多于功夫,性情多于理法。多年以后,突然见到他数量这么多又这么全面的书作,真让我刮目相看。作品的视觉冲击力比以前大大加强,点、线、墨配置恰当,疏密分布得体,浓淡对应和谐,章法更趋严谨,整体面目已不可同日而语。虽仍是帖学一路,然小字不媚,大字不俗,粗则不野,细则不弱,骨体苍劲,笔势圆润,墨沈淋漓,作品的总体面貌与其个人的气质、性格并无二致,雍容大度,气旺神畅,虽明丽而不失于浮俗,沉厚稳重而不流于郁滞,作品不论尺幅大小,都洒脱隽永,尽显逸趣。
此君无疑是一位有着书法先天禀赋的人物,他对书法的直觉性敏感和视觉空间的把握都说明了这一点,而后天严格的学院化训练,更从技术层面深化和巩固了他的书法才能。其书法主要以二王为根柢,出晋入唐,遍学诸家,尤致力于东坡、王宠,并化入米南宫、王觉斯的笔情墨趣。他出身书画之家,启蒙于耳染目濡,获益于家教嫡传,少时聪颖灵悟,甚具慧根。其父为闽南书画名家,所创书法教学方法泽披邑人,被有识之士喻为“沈氏家法”。受家学渊源影响,逸亭自蒙童始即习书练字,中学时所临家法之体,已点画如体,韵近形似。稍长即先后就读于福大厦门工艺美院、中央美术学院,其后供职于闽南日报社专事摄影采访工作。为稻梁谋,他每天疲命奔波于各地新闻采访,但稍有闲暇,还是读览群帖,习演众长。四年前因某种机缘,他又拾起毫管,重操旧艺,再续书事。按他自己所云,那就是书画营生,发愤自雄,不与人争,而与心竞。其毫不气馁再走艺术道路的意志之决令我顿生敬意。三年多来,他在工作之余,坚持排繁去扰,闭门谢客,孜孜矻矻,耕耘不息。有感于自身的弱点和不足,他以演练各种运笔技法为重点,自制日课旬课功夫表,无一日懈怠辍笔。他还针对以往因用笔的简单、出入纸的薄峭而带来的单薄与浮躁等一系列问题,侧重在回锋入纸上下功夫,经过长时间坚苦不懈的训练,逐步使回锋铺毫产生出更加浑实的笔触。在那日月复始,光阴辗转,漫漫迎逝的时光演练中,他的执着修为,潜心苦练,终使书艺日臻完善,尤其是笔法技巧跃上了一个新台阶。他最近的一系列作品书就是明证。其所书擘窠大字,最得唐人气息,锋正颖圆,雄浑厚重,森挺险峻,大气巍然,有一股奔腾的阳刚之美。如榜书“乱石横波”、“虎啸龙吟”,正锋苍浑遒劲,如锥划沙,虽偶用侧锋但见其妍。起笔逆入,收笔回锋,浑融含蓄,精华蕴藉,可见藏笔之妙。顺笔入纸,逸笔泄出,锋芒外露,风姿绰约,亦现锋刃之奇决。方笔落纸,斩钉截铁,棱角峻挺,给人以干脆爽利,痛快淋漓之感。圆笔弯转流畅,和谐圆融。审视他的榜书作品,给人一个强烈印象:这是一个善用力者。其书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含沉着于痛快之内,富沉雄于静穆之中。既筋骨内含,自然神采外映,又笔力充沛,自然气魄夺人。若不是竭二十年之功夫,很难入此境界。
作为受众面最广的行书,多年来一直是逸亭致力尤勤的书体。他的行书表现形式丰富多彩,既有魏晋研媚婉约的笔姿,又有明清丰厚圆劲的粗线,侧锋与中锋在一个线条组合、一个字、一组字上经常交替使用,使得用笔更具情趣,这种不拘一家一法而又笔笔合辙的书写技术,没有过硬的技法是无法驾驭的。从其大量的行书作品中不难看出,上至魏晋下至明清诸家,他无不涉猎,而且处处细究章法,重视汲取古人笔法,在用笔技术,结字体势,左右上下行气,书写节奏等诸种书法视觉元素上,做到了既有出处而又能显出己意。如行书作品《崔国辅诗二首》在章法上可圈可点之处颇多:宾主可辨、罗列有致,连断生趣、收放有度、首尾呼应、气血贯通,特别是曲直、盈虚、连断的处理尤为得当,通观布局舒适大雅。他赠送给笔者的小行书《陆游·游近村》也写得相当秀润洒脱,线条十分圆劲,结构变化丰富,不显得飘浮,整体感很突出。究其原因在于他能够熟练掌握晋唐的笔法,善于侧切,发笔很果断,将晋人翻折笔法表现得非常到位,笔画转折的“焊接”十分结实,是典型晋唐笔法的特点。
近年风靡书坛的江浙性灵派书家多强调在作品中表达一种豁然贯通的兴奋、活跃的心理与一触即发的敏感。从小就接受正统书法训练的沈逸亭自不会轻易地趋时附会迎风潮,但其秉赋性情却与这一类型书家多有暗合之处。他每每临池搦管,便激情难抑,仿佛有灵感降临,倾刻间浮想联翩,并能将其迅捷捕捉而见诸笔端,颇有“兴采笔落如风雨”的气度。显然,他在这里更多的是依靠内在的灵性,此时,在一笔一墨,一点一线中表现出的真性与个性往往类似“天赖”般的自然天成,它蕴含着灵动、随意、自然、意趣等。传统书家讲究点、线、色、墨的“逸气”、“品格”,而逸亭似乎更侧重于“情”的张扬,在“情”的张扬中,点、线、色、墨的韵律节奏、生机活力,能够折射出他自身的精神状态。“气聚而神动”,他正是将不断涌溢的才情与浑身的豪气注入笔墨之中,使冰冷死寂的笔墨转换为“神韵”的活力。小行书《李白·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就很能体现他这一特点,性灵般的笔、墨、点、线便显得灵动、机巧,有起伏、跳跃,有节律。这样的作品,以灵性用笔,顺其自然、伸缩有序、开阖聚散毫,无刻意经营之感,使作品中的墨线变得有情有意,润泽韵秀,十分动人。因此,他的行书别具意趣,耐人寻味,毫无“摹古”之僵化与苍白。
沈逸亭秉性豪放旷达,行侠仗义,四海为朋,是故草书成为他直抒胸臆的最佳媒介。其草书取法较高,主要以唐人草书为主线,参以明清诸家尤其是王觉斯的营养,强调雄伟的气象,奔放的用墨,圆转的折画。诚如唐代张旭所言:“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须口传手授,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逸亭在创作中的用笔汲取了内擫笔法的精髓,善于用折笔,加强笔画连接处的力量,以线条取胜,线条厚重扎实,质量较高。草书最重视“气”,归结到一点,就是气韵生动,它贯穿于整幅作品中,是作者气质和性情的外化。狂草中的线条、布白、章法和结字等完全脱离固定的程式化模式,完全按照书家情感节律随心而生,绝无既定的格式和不变的成法,即便是书家本人也无法再现。正因如此,时下各种打着张扬个性的旗号而狂、野、乱皆草已成书坛一大怪象,创作手法扭曲,心态猎奇失衡,人文精神矮化的现象较为普遍。作为一个十分清醒的书法家,他不为时风所动,在创作中并未一任性情驱使,恣肆放纵笔墨,而是分寸有度,收放得体,既讲气韵,也重章法。细察他的作品,可以发现他小心谨慎地区别着写意挥洒与粗野空泛的界限,审慎地区别着含蓄与含糊、简练与简单的界限,事实上,这是一种微妙的区别,由此可以区分出书家眼光、技艺乃至艺术境界的高下与优劣。正是基于这种把握,他的草书创作从一开始就走得路正道坦,日有所进,顺风顺水,终有大获。作品大多弥漫淋漓之气,又体现出一种精湛的文化品位,用墨浓淡相宜、苍润淋漓、酣畅凝练,线条飘逸、气象万千,点划恰到好处、精致典雅,作品的韵味、张力都得到了最佳展现。如作品《王铎·游鹊山院赠蹇修上人》,极有气魄,善于在草书中制造方形空间,破圆转,感觉空间变化大,大开大合,视觉冲击力强,颇能传达书者心音。作品《王铎·送赵开吾》通篇的气势把握得很好,连动、借位都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行气也因为速度而畅达、飘逸,尤其是随着涨墨与渴笔的转换,令书写的内容跌宕起伏,既有节奏又合韵律,精彩之处已合王觉斯之意趣。
纵观这些年逸亭的艺术历程,与其说回归书法,毋如说回归本真,回归他的内心世界。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如今最喜独处书斋,常常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与古人对话,读帖临碑,不倦求索,以期达到书法的至高境界。遥想逸亭凭借一管羊毫在砚池墨海中苦渡的身影,不觉让我联想起了一苇渡江的故事,其实从精神追求的层面上说,人与佛是相通的。我叹服于其人其书,故献此嘉言。
作者:静安白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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