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混乱世界

                                                  文\陈子芃

    把门关上，进入我的混乱世界。

    在桌上的糖袋里拿一粒彩虹糖嚼着，回到我的画摊子，戴上嗞嗞作响的耳麦，里面一个怪兽般的声音正在狠狠地吼着:Filipino box spring hog，就像刚和仇人拳击了一场，出了胸中那口恶气。只是它不太长，很快就换成了钢琴伴奏的低吟，我怎么感觉那恶气还没出完呢!于是又换了回去，并设置成单曲循环模式，持续享受box完的胜利感。

    像呆在一个盆地里：我的前方是棉被堆成山的小粉床，我的后面是书塞满整堵墙的书柜，右边是快被成堆衣服压垮的衣架，左边是乱七八糟摊满书的书桌，墙上横七竖八地黏着草间弥生和奈良美智等艺术家的海报，桌子和床的夹角处有一把铺着羊毛皮的旋转椅，羊毛毯雪白柔暖，勾引我立马一屁股坐上去。地上铺着彩色地毯，上面一卷长长的画布，画布上画的是地毯上五花八门的东西：假花、塑料玩具、包、咖啡杯、旧相机、老照片、太阳镜、藏式铜铃••••••

    色彩混乱！混乱！

    整个房子就是我耳朵里叫喊着的这首歌的真实再现，如同刚打完仗的现场。

    我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视线的每一个落点都激发着我的想象力和创作欲。我被挤在书柜下一个半平米的角落里，采用狗趴势作画，这比端坐在画架前舒服多了。这让我想起一张安迪•沃霍尔趴在桌上做版画的照片，他那句“要采用自己喜欢的姿势作画”在我身上也证明了其可行性。

    身体舒服了，但仍旧是个苦行僧，心里正在进行一场马拉松。我在空气中捕获了灵感，就像在花园扑蝴蝶一样快乐。但是，把它小心翼翼地制作成蝴蝶标本却是个艰辛之旅，得不气馁不怕麻烦。

    长长的头发把我成长过程中的各种玩具捆绑在画布上，让它们既安安稳稳地呆着不至于漫天乱飞又能像在海潮中那样自由徜徉，控制与自由在这里一点不矛盾反而是一种和谐。

    这个感觉来源于在蓬皮杜博物馆看到的草间迷生展览中的一幅画，材料大致是用丙烯加碳，在粗纹亚麻布的横竖经纬编织起的每一个凸起的肌理上都染上了碳，白色丙烯则自由地画着无数片镂空的鱼鳞形状，从镂空里透漏出细腻微妙的碳原子，这张鱼鳞大网弥漫了大半个墙，并且给人视觉的边缘上还有蔓延开来的诡谲错觉，贪婪的气场像要把画前面的人都网起来！画比文字更有力地描述了她的幻觉。“我看到物体周遭浮现光芒，听见动物或植物在说话”她在自传《无限的网》中写道：“大自然、宇宙、人类、血、花、还有各式各样森罗万象的事物，自从我懂事以来，它们便以神奇、恐惧或是神秘的方式，在我的视觉、听觉，还有内心深处留下深刻的印象。它们牢牢纠缠住我的生命，不放我离开……唯一脱离这种状态的方法就是在纸上用铅笔或其他颜料，把它们具象画下来，将这些念头固定，这样才能控制它们。”

    前天已经和妈妈说了，进来先敲门。这不仅能保护绘画气场的完整，不会被突然打破，也是保护我的混乱世界不被轻易窥视而招来唠叨。

    对我来说，这种混乱让我轻易找到所有要画的东西，假如把它们收拾到柜子里，抽屉里，它们怎么能在我脑海里产生直接映射？我只能茫茫然望着空房子，成为一个清心寡欲的孤家寡人。没有欲望就没有创作！我千辛万苦把它们翻出来罗列在地毯上让它们在我目之所及处玩耍，随时待命做我的模特。它们不是草间迷生眼里虎虎相逼的样子，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摊开的大速写本让假花病恹恹地歪在怀里，黑褐色的咖啡杯倒扣着，隐约看见一面积满灰尘的小玻璃镜躺在里面，芭比歪仄着脑袋看着它们，虽然脸蛋比买回来时黑了些，但笑容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变……它们环绕着我，编织着我点滴过去，它们手拉手织起的网把我笼到这张回忆的网里去了。当然这也不是草间迷生那惨白的网而是张彩虹色的网，我想起了《玩具总动员》中那些被遗弃的玩具们失落的脸，我想告诉它们：任时光荏苒，我不会抛弃你们。

     这种混乱是一种充实感，是一张拢络记忆的网，是我追溯时光馈赠的唯一秩序。

                                                          2013、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