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有时候的确是一种荣归，但如果要将这种归来当做另一个起点的话，需要的，可能还不单单是勇气。

　　背井离乡二十多年后，王健的回归不得不惹人担忧，在美国已是颇具影响力的王健，在西方风生水起之时，也的的确确错过了中国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浪潮。而整个采访过程中，在谈到他每一个人生阶段时，王健总是念念不忘他那么多需要感谢的人。

　　已过半百的王健没有停歇，仍然给了自己五年时间，也许他相信：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好听了是为事业，热爱绘画事业，说不好听了，就是愚笨。”

　　艺术经纬：听说你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读的不但不是美术学院，而且所学专业跟艺术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健：对，我十岁的跟随当时大连第五中学的美术老师张福来学画，本是一心一意地想考美院。但那时候下乡，想回城，错过了鲁迅美院的专业报考，父母鼓励我早点考大学，结果就考上了大连铁道学院了，学的焊接工程。

　　艺术经纬：大学毕业以后留校，有份很稳定的工作，为什么又选择出国学艺术呢?

　　王健：说好听了是为事业，热爱绘画事业，说不好听了，就是愚笨。我毕业后给校长当秘书，学校对我很重视的，22岁，定科级干部。只是我不识仕途，一心一意想再做自己喜欢的绘画。当时我练书法，学国画，还发起大连大学生书画学会并任第一任会长。我念大学的时候，也没有很好地读书，在学生会做宣传干事，办板报、做宣传画、画电影海报，从没耽误过喜爱的绘画。很多同学现在不记得我，但一定记得我那张挂在食堂里面的临摹罗中立的《父亲》。后来听说电大需要美术的知识，就跑到电大去了。

　　艺术经纬：去电大那边做什么呢?

　　王健：时间很短，当时电大编节目、编教育片，我做教育片的美工。不久学校把我调去筹备外事办，这里遇到学校请的外教马乔里，这个老太太决定了我艺术人生。她是从美国旧金山附近的来我们学校教英文的一位退休的艺术老师，我当时是大连书画界最年轻的协会理事，我经常带她参加一些书画活动。85年末，她在回国之前说：“王健，你有这么频繁的艺术活动，努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想当艺术家?”后来她说要资助我去美国去学艺术，问我有没有勇气?就这样，86年，她帮我办好了出国手续。

　　“我属于急性子的人，比如说看运动，我喜欢看百米冲刺，不愿意看长跑，所以我画画也是体现了我这种性格。”

　　艺术经纬：出国很顺利，出去以后呢?

　　王健：我是学工程的，去美国想学艺术的话，第一大难关就是学分没有，所以我实际上要比其他的出国的学生要辛苦很多，我是从本科在美国开始读的，我读了四年的艺术本科，又读了三年的艺术研究生，实际上我读了七年艺术在美国，有人说笑话，我要是接着学我的工程的话，我该拿俩博士了。

　　艺术经纬：其实在美国这么多年，对你后来自己的艺术系统、至少是画风上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王健：对，跟我在美国读书这期间所认识的这几位老师有很大的关系。当时我认识的第一个老师是一个非常平和的老师，自己有能力，但与世无争，画得非常好，然后对我支持也很大。再后来到加州大学来维斯分校的时候，碰到了几个当今应该是美国屈指可数的大师，其中一个搞绘画的，温恩•提伯，在美国几个波普的艺术家中，绘画语言上最有贡献的就是他，今年91岁。然后在雕塑上，我遇到了在美国非常有影响的一个画派，这个画派应该是跟抽象表现主义是同一时期的，抽象表现主义是美国东北部的，西边海岸就是以叫弯曲具像画派，因为受这几个老师的影响吧，所以我的画还是在绘画和雕塑的基本语言上努力了这么多年，而没有像其他的中国当家艺术家经历了改革开放的这个浪潮，然后吸收了社会的这种文化和题材，所以转来转去，我仍然是在绘画和雕塑自身的表现语言上下了这么多年的工夫。

　　艺术经纬：你是“湾区具像画派”第三代代表人物，与以往的有什么不同之处?

　　王健：“湾区具像画派”在美国是非常有影响的。我的作品与他们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相同是我们都用非常厚重的大笔触，色彩很有冲击力、笔触鲜明，不同是“湾区具像画派”更注重于设计效果，而我更注重于直接效果，这与我们所表现的内容有关系。“湾区具像画派”除了写生以外，大部分的创作是通过不断地摸索出来的，我的创作都是由模特直接写生过来的。我这种画法跟“湾区具像画派”还有一个区别，就是直接画法。我属于急性子的人，比如说看运动，我喜欢看百米冲刺，不愿意看长跑，所以我画画也是体现了我这种性格，这种百米冲刺的性格。我的这种画法大概表现了我心里的躁动，或者对生活的这种热情。

　　艺术经纬：听说你经常是在画布上直接调色?

　　王健：对，大概在十六七年以前，我就摆脱了调色板，只有一个颜料箱，用非常少的几种颜色，从白到黑，之间一个黄，一个橙，一个红，一个紫色，一蓝一绿，就这么简单的颜色，画面所有的颜色，都是靠画的过程中调出来的。我觉得如果颜色多了，就容易思维懒惰找现成的颜色，这就逼着我必须调出自己想要的颜色。在画布上直接调颜色与调色板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办法把颜色调的均匀，所以每一个笔触里面就带了很多不同的颜色。

　　艺术经纬：从你开始创作至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一直在主观坚持保留的?

　　王健：说白了，我画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哪一笔是对的，但哪一笔是错的我知道，在不断地改错的过程当中，实现了画的完成。我有愚蠢的理想，就是将来让西方人用我这种方法来画画，能够实现不能实现是另回事。

　　艺术经纬：印象派的色彩的多元，在你的画作中也有体现，与古典主义有很大的差别。

　　王健：是。艺术家大概都有我这种梦想吧，你的作品，摆在世界最牛的美术馆里边，不会被美术馆的其他的艺术所埋没，它有它自己，不同于古典绘画，又不同于其他的当代的艺术，这是我追求的。

　　“我回来的目的是吸收变化和浪潮，再就是有自己做美术馆展览的空间，其他的就看机缘了。”

　　艺术经纬：最早在美国办展览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王健：一开始我用水彩纸，画一些国画，小的一块钱，大的五块钱，在跳蚤市场卖，很辛酸的。但也只卖了三次，有一个台湾的小老板就请我出去吃午饭，跟我说“你在这里边卖，是糟蹋你自己的艺术。”我86年去美国，在国内不是艺术家，也没有国内先驱的艺术家的指导，只是自己摸索。87年，我在美国第一次做个人展览，那次展览真的是弗瑞德•道尔可(Fred D王健lkey)老师的恩爱和关怀造就了我。当时生活很艰苦，一家三口一个月只有六十块钱的生活费，87年，我跟弗瑞德•道尔可老师学粉笔画，假期的时候，送我一套粉笔画，一箱子有两三百种颜色，那是他太太送给他的圣诞礼物，他知道我没有钱买好的材料，就留给我用。那个夏天，我在一个美国老头家照顾他，晚上会把第二天早晨上学要带的午饭准备好，把它放在茶几的一角，然后拿出老师给我的粉笔箱、小纸，我画明天要带去的午餐，这套作品也被我叫做《学生的午餐》。秋天开学以后，我拿着这些画给老师看，他特感动。他当时是加州首府当代艺术家画廊的艺术总监，就跟老板商量，11月份，为我的这些粉笔画做了一个展览。展览很辉煌，所有的作品全卖完了，但卖的也便宜，只卖125美金一个。

　　艺术经纬：这是第一次通过画廊进行正规的画廊销售。

　　王健：对。这得益于我几个老师的关怀，我去美国的时候，在绘画上尽管是有了基础的东西，但就创作而言，还是一张白纸，所以就比较容易地接收了当时老师、美国社会，我百分之百地接受了他们的学习体系，学思想和绘画语言。在国内美术学院毕业的老师和学生出去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思想已经很成熟了，大部分还是拿着自己的国内学的这点功夫到了美国打拼去，我就没有这个过程。

　　艺术经纬：除了今年10月在大连的项目外，你之前有回国参与艺术项目呢?

　　王健：只有过一次，从86年出国以后，每三两年也会回来探亲，2007年，加州大学为我举办“王健美国二十年回顾展”，印了一本非常精美的画册，我拿着这本画册到北京来见杜大凯老师，经过杜大凯老师和朋友的周旋，这画册也送到了范迪安的手里，后来他就邀请我在中国美术馆做展览。2007年，那是第一次想回来做事业，在北京建了工作室准备了展览作品，这个展览在2008年8月举办，奥运期间在中国美术馆。在这个过程当中，接触到几个当代艺术家，又因为那个展览，跟蔡国强档期相同，看了蔡国强的布展状况，我非常有感触。展览结束回到美国后，心就没有静过。亲身经历国家变化，对于我未来创作上，与在美国太不一样，这是我回来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第二个原因，在国内会让我觉得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是活着的，在美国好像一半是活着，生活太安逸。

　　艺术经纬：回来之后下一步有什么创作计划?

　　王健：我非常喜欢自己的素描，由此引申了我做雕塑，我特别喜欢雕塑，在美国也做了一些，现在为一个新开发的工厂办公大楼门前做一个三米多高的青铜的雕像，题材是“愚公移山”。第二个，在这儿呆久了以后，看看原来“北京姑娘”系列还要接着发挥一下。我所看到的都城的姑娘，尽管她们脸上还带着乡村的红晕，但当她们跟你交谈的时候，已经非常都市化了。她们有勇气把自己头发给染了，有勇气做成跟别人不一样的发型，这种变化，微观地体现了社会的变化，这是很有力量的，我以后可能还在这方面多找题材。

　　展览计划，今年有两个，一个因为我是大连人，准备在大连做一个汇报展，9月28号开幕，展期是一个月，策展人是王端廷，艺术顾问栗宪庭。大连市政府很重视，算是他们国庆在中山艺术馆的一个节目，另在出版方面，想通过展览，整理一下出一本画册。第二个计划是参加香港十月份的国际艺博会。

　　艺术经纬：在国外有画廊经营，回来呢?

　　王健：在美国一直是一些画廊做经营，我与美国那些画廊还会继续有合作。国内我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事，回国有了一个野心，想着自己做艺术，市场我想自然而然会跟着来的，没有主动地跟画廊合作。如果跟画廊合作，恐怕一些美术馆的展览的计划就没有那么自由，眼下我会集中精力地去做美术馆的展览，商业上的事如果跟来了，那是欢迎的，不跟来也还吃得上饭。我在美国卖得很好，累计有两千多张油画。就这个而言，我回来的目的是吸收变化和浪潮，再就是有自己做美术馆展览的空间，其他的就看机缘了。

作者：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