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传统上从事绘画创作的人一样，以材质表现为出发点进行创作也要走到画室之外，来补充对生活的新鲜感动。但是，这又与前者有着重要的区别，因为我们需要的不再是一棵婀娜的树，一抹漂浮的云，一座巍峨的山，而是在这些表象下蕴含的自然之理，天地之道。至大的道理往往并不高深，只是其朴拙的形式，难以用华丽的人工词藻“口授目成”，所以必须融入其中，用“五感”立体的接收大自然传递的信息。

　　如果让我用四个字来概括这次考察的感受，那就是“脚踏实地”。脚踏实地的第一层意思，是让平日里使用的创作材料接了“地气”，对其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说到了解，首先是在天赐画材创办人丛岩老师的带领下，沿着材料发现的思路进行田野考察和采集，体验了天然矿物色的原始生长环境。之前，创作中经常使用的矿物色和土色在我的头脑中只是一些抽象的符号，一些名词，至多也只是知道其大概的产地，而这次考察，使我有机会亲身来到了很多颜色的“出生地”。在百色采访的地质学家曾教授说：“一种土或矿石的颜色除了其自身性质之外，还受到其所处环境，如纬度、温度、湿度、地质活动、人类活动等因素的影响，虽然在地质学上种类有限，但在现实中颜色却千变万化。”当我在考察途中亲手触摸到岩层的肌理，亲眼看到颜料的原始形态，我不得不感叹于自然环境亿万年默默变迁所呈现出来的杰作，相比之下自己的生命是多么渺小，而手中的一捧捧彩砂却放射出神性的光芒。如果说艺术家需要痴迷，需要信仰，那么为什么不能痴迷于这些普通而又异彩纷呈的微粒，为什么不能信仰脚下的大地呢？

　　其次，是对天然矿物色生产过程的实地观摩。丛岩老师是一个心灵格物的人，从一个与艺术不相干的人，转而独立从事天然绘画材料的研发和生产，这之中的艰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一个北方汉子，只身来到西南腹地，这之中的寂寞又有几人能够耐得。他细致耐心的给我们介绍了矿物色从原石到成品的生产步骤：选料、初步粉碎、筛选、漂洗、研磨……。几十道工序，几乎全靠人工，每一个步骤都凝聚了大量的人力，正所谓“开物成务”。一天午后，丛老师还兴致勃勃的为我们演示如何通过高温使原本一种颜色变化出近十种不同的微妙色相。随着时间的流逝，火中的颜色从绿转红，色相一点点的变暖，让一旁的我们看得目瞪口呆。丛老师介绍说，不同的颜色在火中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些颜色在加温的过程中会产生有毒的气体，闻到一点就会上吐下泻，听到这些，不禁深深的被他的探索精神打动。

　　他还提出了一些颜色在画面视觉中的正负走向问题，这是我们在创作中没有关注到的一个空白点，我们约定，今后将就这一问题进行更为系统和具体的实验。“草木之实，其中蕴藏膏液，而不能自流。假媒水火，凭借木石，而后倾注而出焉。”一粒小小的矿物色，于目中几乎不可见，背后却隐含着人与自然相协调，人工与天工相配合的中国传统文化精髓，这难道不是“天人合一”思想的积极表述吗？

　　脚踏实地的第二层意思，是使我对自己创作方式的思考有了纵向的延伸。俗话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在创作中不同的语言方式自然也会有他的优势和劣势。图形易于叙事，色彩自然抒情，而材质则庄严、象征。在一幅作品中，纯化语言，扬长避短则事半功倍。

　　考察的每一天几乎都要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中穿行，眼前最常见的是一座座红土坡和岩壁，我的视觉不断被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所冲击：那雨水冲刷下的一道道沟壑，波浪起伏的一段段岩层，无不宣示着一种看不见的存在，千百年来，人们把这种自然力奉为神明，将其作为自己的行为典范。泼、刮、积、流，平时创作过程中的这些手法无不来源于此，这不仅是艺术家的高超智慧，更是大自然的启示。

　　一次，偶然间看到一家院落中三个小女孩在玩耍，看着她们认真的样子，我们好奇的围过去一探究竟。带头的姐姐只有七八岁样子，两个妹妹则更小。只见姐姐左手拿着一个平滑的石头，右手握着一块随处可见的红土疙瘩，用力的磨着。我们好奇的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她有几分害羞的答道：“我们要画画。”“这怎么画呢，你能给我们表演一下吗？”我们又问道。小姑娘爽快的答应了，她拿起一片树叶，将刚刚磨好的红土粉末收集起来，在地上一点一点的画了个半圆，然后又用树叶兜了些清水，小心的洒在红土上。随着水的流动和渗化，地上浮现出一个鲜亮的红色半圆形图案。我们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一个小女孩发自天性的游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演化成庄严的祈祷和艺术活动的起源。我想，岩彩画创作中的精神状态，也应该是自然而然，依据材料和媒介的特性，“巧生以待”；容忍并欣赏自然中的不完满，在对材料细致入微的观察中稍加引导，创作者和创作材料之间无主次，高下之分，他们平等相待，双向激发。

　　脚踏实地的第三层意思是对创作中精神追求的提炼。当我在画室中冥思苦想创作题材，挖掘作品意义的时候，经常将自己逼入窘境，时而异常兴奋，时而垂头丧气，总是不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感觉像置身迷宫之中找不到出口。随着考察期间对创作材料的重新认识以及对创作方式的深入思考，我渐渐坚定了自己在创作中所要追求的精神品格，那就是以小见大，于细微中育广大；自然而然，在平常中达圆满。不去空想宏大的主题，不去编造犀利的观念，而是踏踏实实的从身边的普通事物入手不断深入挖掘，像溶洞里的钟乳石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成就自身，平常但不平凡。

　　百色的山山水水已经远去，但走近她和离开她时的一个个足迹却化为脚踏实地的信念，驻留在我的心里。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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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艺术系二年级研究生孙博

作者：孙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