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当今的所有中国艺术家，不管是否自觉，实际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问题，这就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文化传统，如何从对传统的学习和传承中走出来，面向当代生活，进行革新和创造。

　　生活在深圳大芬村的陈求之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的艺术涉及到建筑艺术、环境艺术、油画艺术等众多领域，近年来，他别具一格的现代书艺越来越多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他的现代书艺或许能作为一个案例，为研究当今中国艺术家革新创造的路径选择，提供一条思想的线索。

　　首先，面对陈求之的个案，人们可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是一个画油画出身的人，怎么可能就一下就转向了民族形式的建筑，转向了水墨艺术呢?

　　这涉及到对艺术的理解，以及对不同艺术背后的文化传统以及相互关系的理解。对造型艺术而言，不论西画还是中国传统水墨艺术，总体上它们都属于人类视觉文化，它们并不是对立的，而是有着许多共同的规律和价值诉求。在我看来，陈求之对油画的学习过程，对他日后的水墨创造和革新有着重要的作用。这是因为，在每一种艺术样式的背后，都代表了一种文化的传统。文化是在比较和交流中发展的，没有二十世纪西方艺术对中国的冲击，就没有今天中国艺术的多样化的局面;没有相互的比较，就没有激励，就没有创新的冲动。陈求之的现代书艺之所以是现代的，就在于他从西方古典艺术中，从现代抽象艺术以及表现主义的艺术中吸取了养分，而在当今的艺术创作中，故步自封，墨守陈规是没有前途的，陈求之的油画训练可以合理地成为他在水墨方面创新的有效资源，正是因为这种训练，使他既较为容易在比较中发现双方的特点，也有利于在比较中发现双方的问题，从而找到自己革新创造的出发点，所以在我看来，从油画转而水墨，反而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还涉及到对中国传统本身的理解。我们认为，中国传统水墨艺术中，承载了几千年积淀下来的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内容，在中国艺术面对中国社会现代转型的时候，中国自身的传统并不会就此消解，当艺术的语言和造型方式发生改变的时候，中国传统文化背后所凝结的民族的观察方式、感觉方式、情感方式，以及时间和空间的观念，生命和信仰的观念等等并不会随着传统艺术的转型而完全中止;相反，随着中国艺术出现的新变化，传统文化中的特性也将如同文化的基因，随着艺术家创作活动的展开并获得呈现。

　　面对陈求之的现代书艺的创作，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传统文化的习得和传承并只是技艺层面的，它更重要的是一种精神的体验和领悟，过去生活在安徽的陈求之，地域文化对他的影响显而易见，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条件：白强黑瓦的徽派建筑，绿水青山，水气氤氲的自然环境，文房四宝的工具优势……这些让生活在那里的人能更好地接到传统的“地气”，这种耳濡目染，日积月累的感悟，或许比一般学院式的课堂教育，更能得到传统的真谛，更容易领悟到传统的精神。

　　对于艺术而言，油画也好，水墨也好，都只是一种工具，而运用工具的是人，是艺术家自身精神世界的驱使。美国学者伯而曼曾经有一句名言：“新的时代将是一个‘综合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面，‘非此即彼’让位与‘亦此亦彼’。不再是主体反对客体，而是主客体交互作用;不再是意识反对存在，而是意识与存在同在;不再是理智反对情感，或者理性反对激情，而是整个的人在思考和感受。”陈求之的艺术就是这样，重要的是他整个人在思考和感受，而不在于他是利用油画的工具还是水墨的工具。

　　当然，这一切也只有在有准备的艺术家那里才能生效，而陈求之就是一个有准备的人，他的作品中，在他的艺术经历中，可以感到他的执着，他的坚守，所以，他能够同时跨越不同的艺术领域。陈求之的艺术实践对我们的启示是，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坚守是最好的训练，创造是最好的动力。

　　接下来的问题是，陈求之的现代书艺究竟有哪些特点，对水墨艺术的当代实验而言，有哪些值得关注的地方呢?

　　第一、陈求之的现代书艺保留和强化了中国古代书法和写意绘画中的那种书写性，抒

　　情性，以及线条感;这些成为他现代书艺的造型基础。

　　上述所说的书写性、抒情性和线条感，是中国传统水墨艺术的精髓。它的背后，是中国人的生命意识和情感世界。过去，中国文人就是凭借笔墨的媒介和工具，表现了人的精神世界的丰富性和深刻性。英国著名艺术理论家赫伯特•里德在谈到中国艺术时说：“有史以来，中国艺术便是凭着一种内在的力量来表现有生命的自然，艺术家的目的在于使自己同这种力量融会贯通，然后再将其特征传达给观众。”中国的传统水墨虽然其结果是静态的，但是人们可以从中可以感受到时间的过程，感受到艺术家生命的律动。“用一根线条去散步”，就可以比较好的形容水墨艺术的那种潇洒、风神和气度。

　　陈求之将这些很好的继承了下来，他的作品很具有感染力，面对他的作品，观众的思绪似乎可以随着线条飞扬的旋律一起去遨游，感受到轻重、徐疾、快慢的情绪变化，他对的控制能力和驾驭能力完全不像是个画油画出身的人。

　　第二，陈求之的现代书艺，吸纳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的特点，在此基础上，他巧妙地进行了双重的“强强联合”，一方面在水墨艺术中融入西方抽象表现主义艺术的因素;另一方面将中国传统书画融为一体;双重的融合形成了他富于个人特色的作品面貌。

　　陈求之的现代书艺很重要的方面，就是他吸收了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特点。借鉴西方，在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突破传统，他的现代书艺已经超越了传统书法的结体、布局谋篇，从这个意义上讲，它已经不再是传统书法;另外，现代书艺又超越了传统绘画的笔墨程式，更强调书写性和构成感，所以，它也不再是传统水墨画。

　　这是关于水墨艺术的第三种存在。当然，现代书艺只不过是一个命名而已，关键的是它的内核，他这种打破界限，浑然一体，我行我素，自成一体的精神，在当下的水墨实验中，是值得肯定和提倡的。

　　第三，陈求之的现代书艺，具有很强的个人气息，具有一种原生态的个人气场，它=传统的工具因素和语言因素，但又不遵循传统的法度和规矩，具有比较强的个性。

　　读陈求之的现代书艺作品，似乎能感到其中蕴含着一种来自民间，来自乡野，来自生命自然状态的东西。我们知道，传统水墨源远流长的传统，这固然使它树大根深，但又容易产生一种陈陈相因的惰性和书斋气，它或许很高蹈，但远离现实的生命感受。陈求之的现代书艺最大的特点就是“无法之法”，“随心所至”;他就像是一个不小心闯入花园的孩子，无拘无束，随性地采摘他喜欢的花朵。对于熟谙传统法度的人，可能认为他超越了规矩，然而从创新的角度看，没有超越，何来发展?

　　当然，他的现代书艺还在发展，也还存在问题，例如，在书画结合方面，的如何融合得更加紧密，使它真正成为第三种形态，似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好在他已经在路上，已经有了初步的成绩，而他的未来，正是在今后的不断地探索和努力中。

　　孙振华博士、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雕塑学会副会长;国家当代艺术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深圳雕塑院院长。

作者：孙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