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是天阴的缘故，天亮得有点迟。我蓦然醒来，探头朝窗外望去，远处湖那边的房舍树木已经完全清晰了。起来后，不知怎么的，我就鬼使神差地从宿舍向湖边走去。一路上，鸟鸣之声不绝于耳，但你全然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它们象跟人捉迷藏似的，全都隐藏在树枝树叶的深处，硬是逗着你放下心事，陪它们玩儿……

　　哦，仲春清晨的溱潼湖，苍穹下空寂的溱潼湖，我竟然能在此刻独自与你唔面？我惊悚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我站在湖边，不由得深长地吸一口气，贪婪得象是连湖面上薄薄的雾气都要吸进肚里去才好。此刻，偌大的溱湖，静得如同一位沉睡未醒的村野处子。湖畔近处茂盛的水草，象是给她蛋青色的裙衣上缀了一围绿茵茵的花边；平静渺然的波水，象是天公赠其匀面的一方硕大的明镜。淡淡的白云映在湖上，象是嫌她靓得不够，再给她周身印上淡雅的素花似的。确实，眼前的溱湖，就是我心仪已久的天真未凿的村姑。

　　照理，我是不该在此刻逗留湖畔而惊扰村姑娘睡意的。然而我想，天公既然设造出这诗般的清纯氛围，难道本意只让村姑娘独享么？既来了，起码，得让我在这清净的湖水里濯一把脸！

　　我弯下腰低下头，将手伸进这清冽得有些刺肤的湖里，满满地掬上一捧水，将面孔贴上去，霎那间，一阵舒心的凉爽，使我的心房一颤，一种久违的感觉便倏地兜上心头：哦，我已经好久好久不在大湖里洗脸了！

　　柔柔的水，顺着手掌的缝隙，滑落到湖面上，将面前的水波搅成圆的涟漪，叠叠重重地向远处漾去、漾去……水面复归平静，我的心境却漾起了浓浓淡淡的波澜。

　　孩提时候，我就喜欢在河里洗脸。这恐怕是我家门前有一条大河的缘故。我老觉得家中脸盆小，洗不舒心，就常到河边去捧把河水洗脸。好在我家离河边近，几步就到了水码头上。

　　后来我当兵时，连队驻地前边也有一条叫东钱湖的湖，那可比家乡湖大得多。我常常在早晨出操回来，溜到湖边去洗脸。一当汗头土面泡进水里，我的灵魂便也溶进了水波深处，仿佛变成了一条细小的鱼，顺着水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朝故乡游去……野营训练时，我也喜欢到溪边去洗脸。那千载长悬绵如玉练的溪流，顺着山野、顺着岩石、顺着草丛，曲曲弯弯流淌过来，被一群顽皮的鹅卵石围成一汪小水塘，那水清纯得不能再清纯，明透得不能再明透。你奔突不已的心，马上就静了下来，满身的疲惫先自去了大半，遂蹲下身子，先怪模怪样从塘里打量自己，然后再慢慢地掬上一捧溪水，轻轻地洗你的脸面洗你的心肺，此时此刻，你想你的心情还要怎么爽哩？

　　如今，我独自在这湖畔，又面对这难得的清静所在，掬捧湖水洗把脸，人生往事油然泛上心来，种种说不出的感喟充塞胸臆。其实，我到湖畔洗脸，独自与自然交契，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是否朦胧着另一番心意？真的，多年浑噩的市井生活，心头郁积的灰垢还会少么？身置尘埃而想抖落尘埃，谈何容易？所以，此刻不期然地临湖而浴面，岂止是想洗有形之尘垢，更是想去心头之污垢。涤去尘埃之浊垢，汲进这村野湖波的自然清纯之气，其实是我之久蓄夙愿也！不过，此刻的这溱湖的村姑娘正处于沉睡之中，她哪能洞悉我的心思？所以，与其说是与湖水对话，不如说是与自己灵魂的对话！那就忘我地尽情地洗涤吧，洗自己的脸面，洗自己的眼耳，洗自己的肺腑！在这清纯自然的氛围中，灵魂的自我对话与自我洗涤，难道还再须有什么虚饰和矫情么？

　　从我脸上手上滑落的水滴，就这么不停地化作涟漪，向湖的远方漾去、漾去……

　　一阵晨风吹过，湖畔的芦苇荡起伏不已。几只水禽掠过湖面，噗喇喇朝远处飞去。对岸的一叶两叶小船缓缓地漂滑过来。村姑娘般清沌的溱湖，终于被我搅醒了。

　　我歉然地问一声：溱湖姑娘，你能倾听到我的心声，做我灵魂对话的见证么？

稿于2002年8月25日

江苏泰州市政府主楼（文联）

作者：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