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爱竹到了痴狂的地步，开启出一个典雅的世界，竹子的形态筠碧离离，静秀依依，不卉不蔓，非草非木，操挺特以高世，姿潇洒以拔俗。浙江多竹，安吉尤甚。余风谷出生于浙江风景迤逦、竹海碧霄的安吉鄣吴，一倾含绿，森风万竿。好山水十里如画，断崖处，清溪水口，袅袅烟云浮罩，透露出江南一派风光。

　　余风谷来自乡间，受大自然抚藉，醺然间走出一位节序骎骎，芒鞋竹杖，杯盘草草，野蔌山肴洒落得像是在清风流水文字中的人物。在他学业进程中，家乡中国画界赫赫有名吴昌硕先生的艺术光芒闪闪地照耀前行。中国近现代文人丹青之首吴昌硕先生大气磅礴的写意花鸟画，奇崛豪放的篆书格制深深地感染他。负笈前行，森森然倚重跋涉，几多艰辛，几多欣喜。

　　二十年间，我和余风谷时常在一起聚会，把酒间常觉他豪风急然，斗酒酩饮，自惭酒量不及，豪风中一种文人君子般的俠骨之气渗透出来。中国画艺术的笔墨意义常在奔放挥洒间散发出灵魂的价值，文人内心积淀的情绪裹挟着墨韵笔痕落在宣纸之上，率真而不轻浮。当今绘画界自称文雅之人比比皆是，外形体貌的架势是有那么几分清风道骨般的状态，然而探究其内里追求名利之心昭然若揭，比及余风谷为人和真正的侠义之气形同天地之别。真实的生活反映真实的世界，我们既看重绘画水平的高低，更应该感受和明察真实生活品格之内的平淡和清明。我们常常走着走着忘记了艺术本身的目的，居然违背了技术纯净而超然脱俗的基本要求，这一切都会从每一位艺术家艺术追求生活和艺术的进程中或多或少的呈现，这可以理解，人生两境间，似乎只能择一而居，那些计穷虑迫中获得快乐才是重要的。在这里我不想过高地认为余风谷已经接近心灵的纯净之地，但是，洒脱而自由的快乐常伴其左右。

　　近十年来，中国绘画的发展步伐伴随着国家核心价值的提出，对中国画的未来发展提出更高的要求，中国画全面性的反思和拓展摆在每一位创新艺术家的面前。中国人特有的诗性精神和家园意识，以及东方审美性的观察方式需要我们传承和发扬。但是，中国绘画的传统历史不能仅仅停留在水墨文化单一方向的认识之上，中国五千年绘画中的五色世界，中国传统壁画的岩彩绘制手法，中国人物画自身的造像方式等等都必须重新予以解读，从此基础之上进一步拓展我们对于文明历史精神价值的评判，从而全方位地展示中国传统艺术的核心价值。

　　自我2005 年参加风谷在浙江永康举办的个展，以后又陆续见过他几次个展，每次的展览让人记忆犹新。近十年过去，我们看到的仍然还是他那样的生活和艺术的状况，只是中国画笔墨的真实更加泊近艺术浑然大气的心绪，画家一笔一画地流淌着对自然感悟的切近和诘问，敏于思而成于行。我们可以看到他绘画的三个特点：第一、在此次的画展中我们可以全面地看到余风谷老辣的笔法，这些笔法源自于他书法二十几年的功力，尤以徐青藤行草笔法隐迹于灿然花枝草蔓之中。第二、余风谷娴熟的墨韵始于对传统笔墨的继承，以吴昌硕花鸟画一改明清时期绘画的井然而进入水和墨的恣肆和奔涌，借助篆书笔法的凝重和沉静完成收和放的浑然天成作为标杆，以这一创新性的墨法回应中国宣纸特殊材料的意蕴，从而让宣纸和墨色有机地融合。这样的表达适合于余风谷的个性和品格，更接近于笔墨内涵的本质意义。第三、花鸟画题材的新选择是破解中国画程式化语言枯竭和僵化的必然手段，余风谷将自己的视觉关注点投放在动物、禽鸟和虫草的题材选择上，如鹰隼、外国的火鸡和乌龟这些传统绘画题材不太表现的内容，题材的深化带来笔墨的跟进。中国文人以花鸟画为题材的描绘方式体现了中国人那份对自然草木幽深的诗性和远离人世间纷繁纠结的赞美，植物生命的草根性和质朴无华的纯粹性都让人品读平常而随性的意义和价值。我们在感受余风谷的绘画艺术作品时，生命的平实性笔调扑面而来，被净化了的世界如同一段日常生活的絮语，风清而谷深，素朴而悠长。

　　对于中国传统创造性转化的根性指向落脚于何处是我们应该具有的清醒认识：中国文人的理性世界和对水墨画评价标准的方式已经延续了八、九百年，把传统文人对自然景色中的体悟，参与自然的行迹，那高雅生活的表征和告白一一地呈现，神情朗朗，如秋月之莹。这样的文人品行愈味愈雅，愈雅愈高，渐入神性的国度。尽管如此，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有所担当，面对挑战应该像古代文人一样披星戴月，让文明的光线照耀未来的全新之路，而不能仅仅停留在步古人后尘的玩味之中。

　　借《我独泊兮—余风谷艺术作品集》出版及展览之际，让我们在柔和、严净、明畅的时空中领悟一番古雅之美，心含造化，言含万象;且天地、日月、草木，含我晦明。以再现离我们日渐行远的所谓文质彬彬。郑板桥：“茅屋一间，新篁数杆。雪白纸窗，微侵绿色。往来竹阴中，绝可怜爱。”一段小文自是清雅，如若再有一杯小酒，便更添几分深意潜行。

　　酒醒之时自当泛起泠泠陶然，风急之季更需沉淀奕奕神采。

　　2003 年11 月27 日于北京 王赞(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王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