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牌》 作者：王叔晖 人民美术出版社 1962年7月初版

　　王叔晖自幼喜欢京戏，她甚至动过报考戏班的念头。虽最终未能付诸实施，但戏剧情结却多年不能释怀，乃至于在后来的一次谈话中，她径将画连环画拿来与演戏作比，谓画连环画要比演戏难得多，因为演员只管演好自己的戏即可，而画家除了“演戏”之外，还要对化妆、布景、道具、服饰等有一个通盘考虑和调度，言外之意是画连环画不仅要当“演员”，还要兼当“导演”，颇有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意味。戏剧文化对其创作影响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王叔晖的连环画，在选题、手法乃至在整体气韵上似乎都与戏剧有着某种因缘。《孔雀东南飞》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如此，《木兰从军》和《杨门女将》如此，《西厢记》更是如此，而真正将这种因缘展露无遗的则是《生死牌》。

　　《生死牌》原为湖南花鼓戏。其剧情讲的是明朝嘉靖年间，严嵩奸党贺总兵之子贺三郎因调戏良家妇女王玉环而落水致死，贺总兵仰仗严嵩权势硬逼知县黄伯贤将玉环问斩。黄知玉环受冤，决定放其逃生。黄的女儿秀兰和义女秋萍，为大义所感愿舍身代玉环而死，三人争执不下，遂于黑房中摸“生死牌”定夺生死，秀兰设计摸得“死牌”却被看出破绽，玉环和秋萍也赶赴法场甘愿受刑。紧要关头，“海公大红袍”私访到此，这才查明了案情、伸张了正义。

　　我所藏的这本《生死牌》，是一九六二年七月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二十四开初版本，有图凡三十五幅。“前言”云：“这本连环画是根据湖南花鼓戏并参考扬剧、京剧编绘的”，似乎有些语焉不详。据我的阅读体会推断，其文字脚本或由花鼓戏和扬剧改编而来，而画面却是本自于京剧。有资料可证，当年梅兰芳将《生死牌》改编为京剧组织排练，此时王叔晖亦已熟读剧本并被剧情所感动，于是多次赴梅剧团观摩、写生，激发了创作《生死牌》的灵感。从梅兰芳的京剧《生死牌》到王叔晖的连环画，这样的发展脉络，与其说是一种巧合，毋宁说是王叔晖心迹的鸿爪，或一次因缘际会。

　　当然，王叔晖的审美观照，更多倾注于对《生死牌》表现方式的把握上。换句话说，是如何借京剧《生死牌》的诸多构成元素，将自家的情怀对象化。我们看到，虽同样使用了她所擅长的工笔重彩，但与十七幅的《西厢记》不同，此次却是将京剧《生死牌》的演员脸谱和行头(图1)植入画面，人物的唱念做打皆以舞台戏剧化方式处理，王先生犹如一位高妙的导演，“生”之行步款款(图2)，“旦”之衣袂翩翩(图3)，“净”之严肃格正(图4)，“丑”之巧滑灵动(图5)，无不被她安排有致，调度自如，这大抵也算是她当“导演”的一次切实体验了罢。至于她的“演员”角色，读者是不难借其笔下情浓意抒、境韵悠长的人物形象体会到特定意趣的，何妨认为，连环画《生死牌》众多人物形象的塑造及其完成，其实也意味着王叔晖个人情感的一次确认历程。这也正如演戏，演员没有进入角色，没有投入自己的情感，任是喊声震天，也得不到观众的鼓掌与喝彩。

　　时隔半个多世纪，如今花鼓戏《生死牌》、扬剧《生死牌》乃至于京剧《生死牌》，或许已经较少有人提及，而王叔晖的连环画《生死牌》仍然魅力不减，我想，这或许与作者的寓情于景、写神寓意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 但是，倘若将王叔晖的这种把握方式比如脸谱、行头的植入和戏剧化处理看做是简单因袭，则是一种严重误读。有研究者认为，王叔晖所追求的是纯中国式的古典审美情趣，也许有一定依据。然则，作为国粹的京剧，其油彩脸谱的浓艳和绸缎服装的炫目却恰恰为王叔晖所不取，她所追求的乃是一种淡雅与和谐之美。尤其是在秀兰、秋萍和玉环三个女性的形象塑造上，这一特点尤为突出。为强调“面若桃花”的女性之美进而达到舞台化效果，同时又不使人产生油腻、艳俗之感，王叔晖先是淡淡勾出五官的轮廓，之后用朱膘打底，舍弃了前人和多数同行所使用的洋红和胭脂(图6)，堪称独树一帜。而对于服装的设色和花纹，她也十分注重在协调和对比中突出明丽、淡雅之美，其笔法，乃是根据画面环境和人物性格特点的需要，于颜料中兑以适量的墨，使墨与色融合，以色助墨光，以墨衬色彩，墨中有色，色中有墨，视觉上艳而不俗，淡而不薄。

　　至于王叔晖的用线技法，谈论者已经很多。有资料显示，她是把线条当成书法一般来用心“写”的，这让我反复端详《生死牌》的线条运用。的确，肯定、准确、秀雅，于柔韧中见挺拔、于清丽中见遒劲，这都是其用线特点，然则同样可感的，是她线条之下情感激越的震波，以及由这线条塑造的人物形象背后的生命律动(图7)。

　　石涛曰：“我之为我，自有我在。”我想，也许正是王先生与戏剧的特殊因缘，再辅以独具生命力的线条和设色绝技，才造就了她连环画的特有气韵的罢。二十世纪的戏剧界或许少了一名出色的演员或导演，但却成就了一个卓越的工笔重彩画家。需要强调的是，她是有史以来成就最为突出的工笔重彩女画家，也是第一个将工笔重彩引入连环画创作并取得最优异成绩的画家——王叔晖乃是当之无愧的“最”和唯一，无需再赘以“之一”之谓。

来源：凤凰艺术-艺术家 作者：王叔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