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龙是条大汉，他的画理该有如铁马金戈，有如赤龙白虎，有如高耸入云的奇峰，有如咆哮奔腾的大海。想不到他的画竟然在满纸的如虹豪气之中透露出一派似水柔情。

　　他的作品，固然常用泼墨、泼彩，但他总在大胆落笔之后又细心收拾，以铁线描、游丝描勾勒轮廓和描画细部。

　　张飞喝断覇陵桥是可爱的，但义释严颜更可爱；李逵大闹忠义堂是可爱的，但对母亲无微不至地竭尽孝道更可爱。一个艺术家只是能巨刃摩天不算稀奇，只有既能巨刃摩天又能金针刺绣才显得格外可贵。王孟龙似乎就有这种本领，这种造诣，这种气质，这种品格。

　　他长期跟随萧龙士学画，很欣赏萧龙士画兰的寓刚劲于婀娜之中。他显然很受了萧龙士的影响。可是他似乎比萧龙士更偏爱婀娜。他画了一幅白描兰花，说是不知是否有违师道。那幅白描兰花，初看是的确极尽婀娜之能事的。但一经仔细观察，兰叶兰花的线条又实在有一种内在的坚韧不拔的刚劲。他没有违背师道，只是显然发展了师道。

　　他画了一幅《端午图》。时在辛未年，他父亲年届80。他未能回家向父亲祝寿，就画了这一幅画，聊表寸草报春晖之意。孝心可掬，孝心可敬。画面上两条鱼，显见鲜活之态。一篮粽子，似尚热气腾腾。几颗熟透的枇杷，两只斟满酒的杯子，满纸喜庆气氛。作品夹写夹工，整幅笔墨淋漓，使人神酣意畅。细部又极其丰富充实、耐人把玩。

　　他的《秋熟图》、《莲花图》、《鱼蟹图》等等，也都是用笔或粗或细或工或率，用墨或浓或润或枯。以墨为主，点染淡色。无一不笔墨精工，风神清逸。有一幅《案头精赏》一只竹篮装着一束水仙，篮下垫有两片芭蕉叶。线条洗炼，色彩和谐，构图别出心裁，我特别喜爱。

　　王孟龙还常画一般画家所不太画的东西，如菠萝，如仙人掌和小草。他画菠萝，叶用水墨撇脱而成，潇洒飘逸。菠萝球体则用细线条若断若续地勾画，再染以淡彩。形神兼备，使人似能嗅到菠萝那一派清甜。他画了一幅仙人掌和小草，题曰：“一种是带刺的花，一种是无名的草。在我看来，却都有一种特殊的韵味。”一般人能从仙人掌和小草看出一种特殊的韵味吗？王孟龙看出了，领略了，感受了，并表现了出来，这种特殊的韵味应该说正是艺术家以自己的心灵，以自己的表现技巧赋予了它们的。是的，一个杰出的艺术暘家总是不仅能从美的东西里领略到美而且也能从不算美的东西里领略到美并表现得很美的。因为，杰出的艺术家有一颗能够化不美为美的伟大的心。

　　我这些天老在琢磨，王孟龙这条大汉为什么能在作品中表现出那么温柔。几次接触，我发现了，他个头虽大，皮肤也黝黑，但却有一种劳动人民的憨厚和孩子的稚气。有一次，他和他爱人一道到我家来，我更明白了。他的爱人是个事业心极强，一个劲忙于工作顾不了家的老师，于是家务几乎全压在王孟龙这个画家丈夫的身上。哦！原来是钢精锅和搓衣板，是他对妻子的体贴，对子女的爱，使他变得温柔了。一了解王孟龙的经历，我愈加明白了。他在到目前这个工作岗位（省美术出版社编辑）上以前，曾长期在县里的印刷厂、文化馆、在市里的百货大楼工作，也曾在淮南师专教过书。和他长期朝夕相处的是工人，是农民，是学生。他扎根于人民，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他又牢记着他在进大学之前所曾长期跟随的萧龙士的谆谆教导：“文如其人，画如其人。人品不高，画必不能脱俗。”如此这般，他岂会和一些从学校直接走入大机关门、走入美术界的幸运儿一样，只是狂热地自我抒情，天空海阔，不可一世呢？他自然始终带着对人民、对亲属的一派柔情，也自然会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那一派柔情了。

　　愿王孟龙永远保持着这种大汉的温柔，永远在作品中表现出这种大汉的温柔。

　　王孟龙不应满足于在多家出版社出版过画册和画幅，不应满足于在海内外参加过多次画展以及作品在海内外颇有销路，也不应满足于学像了萧龙士、潘天寿，以及虚谷、任伯年……将届50的他，完全有条件、因而应该有勇气在今后去攀登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艺术高峰。

（曾发表于《文化周报》，发表时有压缩）

作者：郭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