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伟大必须聚精会神，

在限制中才显出能手，

只有法则能给我们自由。

《自然和艺术》《歌德全集》第九卷  

      啊，人呀！是什么东西引你远离家门走进城镇，是什么东西使你离别双亲和朋友，奔向乡村，登高山，若不是自然界的美，又是哪一个？

——《莱奥纳尔多 -达•芬奇笔记》  

      求知欲来自我们的好奇心，来自于我们对历史、对自然的惊奇与敬畏。在艺术史的世界里，这同样是一个有效的命题。然而今天我必须面对的一个事实是，我们的好奇心也许会因为“知识”、“信息”的过度刺激而受到严重遮蔽，好奇的反面就是厌倦。在视觉世界里，自摄影术和电子复制技术普及之后，传统艺术的危机就已经全面开始。这种技术所产生的“reality effect”直接剥夺了传统艺术在信息交流上的存在价值，并按自身的逻辑给艺术做了新的定义。

      许江老师在一次讲演中曾说“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图像时代，图像越来越深入到我们的生活之中。无论是在家，或是走在路上，都会有大量的图像向我们冲来。这些图像的力量和魔力就在于它们使我们习以为常，而真正的艺术图像慢慢退到了边缘”。这类图像日垂手可得，可以方便地复制和传播，且更容易助长我们的求知惰性和“审美疲劳”和传统艺术相比，它对技术基础的设定明显偏低，而且更多的是仰仗外在的力量, 一位电脑工程师的一个新版软件可能一夜之间造就一千个艺术家。

       由现代技术手段所支撑的“图像艺术”充斥在我们的四周，然而这种艺术却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急切浅近”。在人人都是艺术家，人人又都不是艺术家的时候，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界限已经泯灭了。从传统意义上说的艺术，真正能存在的恐怕只有在中国了。因为在中国有一批国画家仍然在坚持着创作，在延伸着中华民族的传统。就这点而言， 国，画的存在，表明艺术从传统意义上讲，还有它特立之地。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自己的这个说法并不过分。

       在维也纳求学期间，玫瑰接受的是“自由艺术”、“实验艺术”的教育，她可能比我们国内的艺术家更直接地感受到了西方现代流行艺术教育体系的利弊。 在某种气氛下，当所有人都被要求去做自由艺术时，自由的意义己被消解了。那些从事传统艺术研究的教师随时会受到怀疑、讥讽甚至面临失业的危险。也许是天性的原因，玫瑰在学校里偏偏选择一位名叫LEHMDEN ANTON的老师，跟他学习油画、蛋彩画和水彩画的技术，而这也和她日后来中国学习传统山水画艺术有着直接的关联。

       幸运的是，玫瑰来到中国后遇到的是十批仍然固守传统，对传统中国画的价值充满乐观和自信的优秀艺术家。她的导师卓鹤君先生毫无保留地把最珍贵的个人经验传授给了玫瑰，更幸运的是，玫瑰是一个听话的学生，她接受了目前中国所能提供的最系统的传统艺术教育，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在文人水墨山水画和设色山水画这两个领域都作了深入的研究。在学习没骨山水画时，她按照卓老师的要求，对整个没骨画的来龙去脉都作了深入的考辨，从吴湖帆、张大千入手，上追晚明董其昌等人的没骨山水。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又发现晚明复古风气下的没骨山水其实和两宋院体山水有着隐秘的关联，并和水墨山水兴起前的唐画藕断丝连，这样，她的兴趣又转移到了青绿山水、金碧山水之中……这样一些类似的学习过程不断地激起她的惊奇感，她好像在一个迷宫中四处游荡，而迷宫深处那些曲折、复杂、晦暗不清的内部结构更是令她着迷。

       作为一名旁观者，我常常也会被她的激情打动，被她的作品打动。她通过作品对艺术史所做的解释总是会令人心头一亮。

       另外，促使我动笔写这篇文章，其实还有一层原因：2003年11月5日,当我得知贡布里希爵士辞世的消息之后，悲伤感和责任感这两种情绪同时在我的心头升起，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学者，我写了《中国文佑玲我深爱》这篇纪念文章。文中提到：作为一名现代学者，贡氏对 20 世纪的文化冲突有着一层更深刻的体验。在贡氏看来，化冲突常常会使一些人感到恐慌，然而我们却可以把物品 交换和知识交换所带来的禅益看作是人类悲剧历史的 -种赎救特征。在这种文化冲突之中，贡氏显然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也包括对异国文化的尊重。

       在特拉的《贡布里希著作目录》，第一条就是《一首中国诗译成德文的一些可能性》，这是贡氏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时间为1930年。这种对中国文化的热情在他大学毕业后变得更加强烈。他有段自述表明了他曾经以多大的热情和努力去学习、领悟中国绘画。他说：“要掌握中国水墨画的规则的精雅需要多年的专心、勤奋和不懈的苦练。说得学究气点，中国宋朝的绘画可以被归入水墨的类别，但也可以被更有效地归入人类创造性所带来的表现自然的最精雅的作品类别。一旦我们对此感到确信，我们也就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注意中国的水墨画。”

       贡氏的看法得到了证实。今天，一位来自西方的优秀艺术家——玫瑰就是来自贡布里希爵士的故乡维也纳——用她的个人实践告慰了这个伟大的灵魂。而她的选择正是得益于歌德所说的 Birdung（教化）的传统。

       奥地利是欧洲的缩影：它包括了多种不同语言和不同文化的少数民族。许多人带着自己的文化传统影响走进了维也纳，因此，维也纳的文化由于实际上位于东西方之间极其重要的位置，而且通过文化冲突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在我看来——如果说的功利一些——她身后的传统，她对中国文化、中国艺术的态度也许会为那些在“文化冲突”问题上纠缠不清艺术家或艺术理论家展示出一个新的解决问题的思路。

作者：范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