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识其画，后识其人。

初见小奇的画，是在十余年前的一次画展上，我被他的画震撼得目瞪口呆，那样的大气恣肆、水墨淋漓、气象氤氲，让人仿佛置身汉唐。于是逢人便问小奇是何方神圣，朋友们怪怪地望着我，仿佛我不认识小奇是件很奇怪的事。

之后不久的一个暖阳秋日，几个朋友叫过去喝茶，去了，朋友指着一个脸膛黑黑但很方正的人向我介绍：“小奇。”

我一惊：“哪个小奇？”

朋友们都笑，我也笑。别说湘潭，就是中国，也就一个小奇。那天和朋友们聊了很多，可小奇言语很少，沉静如井。

后来偶尔聚聚，三四知己，几杯小酒，谈书论画，发现小奇言语不多，可句句金石。观其行事，有求必应，慷慨豪侠，率性而为，从不拖泥带水，大有古人之风。

小奇常失踪，一失踪就十天半月乃至经年。电话也打不进去，四处一打听，才知他又远游去了。有时半夜电话铃响，准是小奇，或在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镇，或在十丈红尘的胭脂秦淮，或在漫天风雪的大漠塞北……有时好久没他的电话，我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装聋作哑。最近的一次他去了四川的大凉山，回来后像是中了邪。那令人紧张而惊奇的布拖、还有曾经邂逅的彝族女人在他心中幻化成一种揪心的美丽和沧桑的风景，萦绕不去……他带回来一大摞画稿，展开一看，无不呼吸着大自然的灵光，如远山亲人的呼唤，有些野性，有些嘶哑，但真切，一往情深。

小奇是田园野性的。他的画充满了醇厚的山野气息和怀旧情愫，渔网、古井、木桶、竹篓、草垛、芭蕉、光脚丫的小子、汲拖鞋的村姑、满脸风霜的老大爷、还有拾狗粪的二驼子……小奇笔下往往是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他对普通人倾注了满腔热情和真诚。看着这些画，总是勾起人无限的乡愁和儿时的记忆，那光着脚丫放风筝、采野果、捉迷藏的，不就是曾今的你和我吗？

小奇亦是欢愉惬意的。你看他笔下的人物，一把蒲扇，一杯小酒，一段小曲，一片蛙声，下棋的下棋，纳凉的纳凉，聊天的聊天，望月的望月……那闲适、那惬意、那恍若隔世的快乐、安详与期待，穿过岁月的河流，温暖我们已渐行渐远渐寂寞的心。什么叫过日子呀？这就叫过日子。坦然、实在、悠闲……

小奇也是温柔多情的。他的画写满了女儿旖旎的情怀和斑斓的心事。看那湿漉漉的女子，从水边戴月而来，月儿圆了，女儿家的心事也圆了吗？春风又绿江南岸了，在等待的日子里，在寂寞如水草般延伸的日子里，女儿手里丝线牵着的风筝，又放飞出几许心愿、几许柔情？若隐若现的风帆，在烟波浩淼的八百里洞庭弹奏着永恒的旋律，湖水一年一度旧梦重温，涌在脚下的，是如歌的行板，随风而来的，还有渔家女儿的渔歌，不知漾出多少缠绵的等待与期盼……

这就是小奇，剑胆琴心的小奇。有铜芭铁板唱大风的豪情，亦有杏花春雨江南的柔润，他把对生活的感悟融于笔端，肆意纵横，不图形似，而神韵悠扬，意趣天成。

其实怎么看小奇，也还是像那些从小和我一起光屁股搓灰的儿时伙伴，朴实得如同故乡的狗尾巴草，素净得如同故乡的松风水月，但却没有得道成仙，依然是那个食着人间烟火、看见柔媚女子一步几回头的凡夫俗子。

其实怎么看小奇的画，也还是故乡的明月、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人，带着故乡泥土的芬芳。那故乡，是儿时的故乡，是汉唐时的故乡，是心灵的故乡……

淡淡的缱绻，浓浓的牵挂，切切的依恋，深深的思念，纷纷绕绕地摇曳成小奇心底那一抹最温柔的情怀，从三湘四水到江南水乡再到西北高原，一路婉转低回，旖旎芬芳，渲染着这个季节的梦境。

                   

2009年1月7日于雨湖

作者：李劲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