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报约稿，编辑一定要我写点文字，写我的博士之路，不禁汗颜。一个人写自己，如果不是行将就木前的回忆录，抑或是自卖自夸的邀宠文章，如果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就多少会有点不自在。读了几年书，毕业了，一事无成，戴了个博士的帽子，而且还是有闲类的画画博士，我不知别人的感受，反正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

谈自己，谈什么呢？但凡举手投足皆是自己，担水砍柴莫非妙道，是神是鬼，天知地知自知，一念既起，形于文字，中间便免不了虚妄，佛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正是要脱去这魔障，还一个清静自性。而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自当是文人的聒噪把戏罢了。我是画画的，又侥幸能以此为生，课书授业，但求不误人子弟，便是功德圆满。

万物有始皆有终，种得善因，便得善果。凡人皆有各自的修行，无谓高低对错，只有适不适合，关键在于你是否找到属于自己的不二法门。众生天赋，性命在天，修行在人，慧根慧觉备于万物赋于流形，而发明幽微的事功则在于个体，机缘巧合适性自得的便是大造化了。

画画，亦无非涂抹功夫。古人言绘事后素，马蒂斯说是在被涂抹了的白纸上重新找到平衡。当我们在白纸上涂下第一笔的时候，我们其实就破坏了白纸原有的平衡，我们必须在被破坏了的白纸上重新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小宇宙，这破坏和重构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寻找和谐的过程，它固然需要技术，最后却关乎性命本身。我佩服直见性命的人，在中国，有徐渭和八大，在国外，有凡高。

画画亦是苦差，人物画尤然。诗言志，词遣兴，人物画近诗，忧患砥砺，发明幽微；山花则近词令，清暇闲逸时偶作，文人余事，唐前不登庙堂。当世所谓中国画的概念，却是宋以降文人画的标格，旧时聒噪文人失意家国的悲欢情性，诗酒佯狂，以此来论人物画的淑世功能，其品也必“俗”，其行也必“下”，况其劳碌生涯，如何与山水花鸟的怡情放旷相比。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物画的修行与操持自是需要一定的勇气。以造型论，顾恺之以人物为最难；以襟怀论，泥沫于尘世睚眦中而脱身于宇宙洪荒外，舍人物其谁？未知生焉知死，未践人道，如何近得神圣？所以对于当今世间诸多于人物的非难鄙薄，流言蜚语，对于那些佯狂清啸而又于心戚戚故作正统的狮子吼，负之一笑即可，与之锱铢相较，浪费时间而已。以出世心，行入世事，兢业勤勉，无愧天地自心，此人物画者正道。

我虚掷三十多年的时间画画，不过是途上的行者，惟愿这途上的每一步，都自信、快乐、勇猛、丰足，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说不说，都不重要了。

 

 

 

 

                                             盛天晔  

2005年7月2日

 

 

 

 

作者：艺术家自助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