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艺术“美学”讲义34
古代哲学著作《老予》,曾以房屋的建筑为例来说明虚实、有无的辩证法则: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大意是说:开了门窗牖作为房屋,门窗是虚,房屋是实;正因为有了门户窗的“虚无”,才能体现出“有室之用”,这二者的“利”和“用”是不可割裂的。《龙藏寺碑》也正因为“无之以为用”,才利于创造出“金花遍地”的空间美。可见,书法的间架结构,和建筑一样,离不开虚实相生,有无相用的辩证法。 在唐代,柳公权是虚实、有无辩证结合的集大成者。《玄秘塔碑》就充分表现了“虚腹”式的结体美。图例139。“百”、“门”、“月”、“见”四字,不但“半腹”皆虚,而且四围开敞,犹如优美的建筑一样,“门窗轩豁”,“楼阁虚邻”,内通外达,生气流转,空白处富有情致。一个“国”字,虽然四围多合,但略开隙缝以透气,特别是内部,通过笔画粗细、长短、大小、欹正的交叉组合,把空间分割成许多不同形态的大空小空,参差相映,有呼吸,有照应,表现出灵活多致的空间美。一个“区”字,也很有特色。由于内部三个小方框结构基本上是封闭型,为了避免整个结体的闭塞不通之感,就让外面的“亡”特大开敞,原来是三面包围的结构,在书家笔下变得四面通风了。这样,外面的“虚”和内部的“实”相映成趣,用建筑美学的语言来说,是“全在斯半间中,生出幻境也”。柳字那么多虚处,还有一个妙用,就是以结体之“虚”烘托笔画之“实”。四面空白愈多,愈见笔画的美。挺拔的“柳骨”就这样被突现出来了。这种虚实结合,确有建筑艺术那种问架挺立、屋宇轩豁的特色。颜真卿《勤礼碑》中的方框结构,笔力沉著稳健,但图例140中“晋”、“项”、“自”三字,中间的短横的收笔不用回锋而用出锋,灵活有致,使“半腹”更虚了。特别是一个“自”字,在四周厚重坚实的笔画包围中,间以“潜虚半腹”的出锋的两短横,就兼有了飞动骏逸之趣。这种实中求虚的结体,是虚实结合的又一形式。
当然,书法结体不一定都来一个“潜虚半腹”,否则也容易使艺术作品单调划一。赵孟频《胆巴碑》中的有些字(图例141),“腹”中的短横偏偏和左右两竖相粘,但内外空白相映,结体灵便多姿。其“腹”中的特色是空白大小不一,虚处形态各异,整个间架结构及其布白,实处见疏朗之妙,虚处有参差之韵。特别是“自”、“伯”二字右下角竖钩和横画的交接处,微露一星空白,使全字富于虚灵感,如没有这纤毫之虚,结体的活气就可能大为减损。可见,“实腹”式结体,也不能忽视“虚”的作用。再如汉代的隶书《鲜于璜碑》(图例142),更是“实腹”式的典型。其中空白极为狭窄,几乎达到了所谓“间不容光”的程度,但这密实处还留有立锥之地,匀称而有规则,为结体的灵光通气,使人不生窒息之感。其间架结构和内部的空间分割,大片的实处有茂密之情,一些小的虚处有整齐之美。这纤毫之虚也是少不得的,否则,实而又闷,就不成其美了。你如果再把《龙藏寺碑》和《鲜于璜碑》作一对比,就更会发现,它们是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空间美:洞达和茂密。但是,它们在意趣上又相互渗透。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就指出,这类对立的风格之间在审美意趣上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他说:余谓两家之书同道,洞达正不容针,茂密正能走马,此当于神者辨之。可见,虚疏要含茹着密实的意趣,密实要蕴蓄着虚疏的情致,艺术风格的创造也不能“单打一’。
关于结体外部的空间分割,也能表现出不同书体、不同书家和不同作品的不同风格。如《泰山刻石》(图例143),结体取纵势,长度为方楷的一个半字,比例略近于西方美学从古典建筑中抽象出来的“黄金分割”。然而,秦篆的美还不止于此,如“具”、“石。、“刻”、“于”、“久”五字,都表现为上密下疏,上实下虚,大约上边一字之地为正体,笔画较密集,下边半字之地为垂脚,笔画较虚疏。下半的空间,都被上边延伸下来的主笔——垂脚曳尾所分割,形成大片的不同形态的空白。这样,聚字成篇,一行行在章法上就显出疏密交替、虚实相间的节奏感。小篆有些字不能作垂脚曳尾,只能以“正脚”为主,但下面的笔画安排也略见疏落。至于里(“生”)、坐(“之”)以及图中的崮(“日”)字,则正好相反,下密上疏,体势上展,其实这不过是垂脚的倒出而已,它又把上半的空间分割成较大的空白。如果说,篆书取纵势而笔画下垂,如青藤之倒悬,那末,隶书则取横势而笔画旁逸,如凤翼之开张。这就是结体外部两种不同的空间分割。但是,在隶书中,不同作品的分割方式又各有其个性,从前面所举隶书诸例,就可见一斑。在唐代,李邕的行楷《麓山寺碑》,有一部分字(图例144)的结体有向上耸峙的特色,有如篆书垂脚的倒出。它那竖向的笔画耸然上伸,疏放挺秀,分割上部较大的空间,而下部笔画较密集,致使出现较多较小的空白。这种结体上下、虚实、疏密的对比,形成一种“天清地浊”的艺术特色。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图例145),有些合体字外部的空间分割,也颇耐人寻味。在书家笔下,各组成部分安排得有高有低,有伸有缩,错落有致。“街”字取其参差互让,两高一低,左下方和右上方各出现一块空白。“雄”字取其上平,一竖挺然,耿介特立,下方就形成大小两块空白。“报”字两竖,修长劲挺,如双峰对峙,不但骨清神健,而且同样起着分割下方空白的作用。“诏”字取其下平,左右一伸一缩,使右上方显露一块空白。“即”字两部分,一上一下,参差排列,使左下方、右上方以及右下方都出现十分显眼的空白。“相”字也在右上方露出一块空白。这一结体特色,不但在于实处挺拔参差,而且在于一两块虚处特别清旷神远,使人眼目为之一新。欣赏著名书法作品,不但要看其着墨处的形象,而且要看其空白处的神韵,这对于柳书尤其如此。《爨龙颜碑》(图例146)的结体,无论是内部的空间分割或外部的空间分割,都表现出独创的艺术风格。“境”、“当”二字内部的空间结构,有如园林建筑的“深奥曲折,通前达后”,透风漏目,均无不可。“境”、“紫”二字的外部,在左下方和右下方各留一块空白,与实处形成鲜明对比。而“比”、“朝”二字,又是两种不同的空间贫割。包世臣《艺舟双楫?述书上》载有这样一段关于书法空间美的精辟论断: ……受法于怀宁邓石如完白,日:“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当黑,奇趣乃出。”以其说验六朝人书,则悉合这段话很适用于南朝的《爨龙颜碑》。你看:“比”字两部分特别疏,故意拉大距离,形成了偌大空白,这个疏处可以说是英雄走马用武之地。然而“比”字的两部分又形远而意近,似隔而实联,既不凋疏,又不脱落。这样的空间处理是够大胆的了。“朝”字则相反,两部分紧相邻接,笔画都靠中宫聚拢,不可以说是密处不使透风吗?然而它又不挤成一团,不会使人产生窒塞之感。再如把“斑”字处理得特别扁,而且带有斜势,使上下形成两大块斜扁的空间。而两个“中”字,一长一矮,麟者竖向延伸,后者横向扩展,给周围空白也带来奇趣。《爨龙颜碑》的这种空间处理、虚实安排,确实有“计白当黑”之妙,无笔画处也可见其艺术意匠,空白处不也有“笔墨”在吗?
作者:李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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