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有一系列莎剧在沪上演，其中《哈姆雷特》就有多个版本。作者比较了立陶宛“OKT版”和英国国家剧院的“卷福版”。前者带有浓郁的现代气息，2014年曾于北京上演，今年3月10日-13日在上海演出；后者更偏向原作，由于“卷福”的加盟，多次上映依旧一票难求。

“卷福版”《哈姆雷特》

立陶宛“OKT版”《哈姆雷特》更具现代性，把情节叙述逻辑完全让渡给了创作理念逻辑。

元味

《哈姆雷特》可谓戏剧舞台上最广为人知的作品。自开启莎士比亚纪念季以来，接踵而至的《哈》剧里，当属立陶宛“OKT版”和英国国家剧院现场（NTLIVE）的“卷福版”最为引人关注。

1

立陶宛“OKT版”曾给2014年的北京戏剧界带来很大震撼。其特色极为鲜明，采用的可谓是“压迫式”的手法。套用足球术语来说就是“全场紧逼”。

一开始就让一排化妆镜对准观众席，似乎在发出威胁：嘿，这回谁都别想走。作品以众演员歇斯底里的“我是谁？”发出了“进攻”的号角，随后不遗余力地如潮水般调动起一切可以发挥的舞台语汇：光、音乐、音效、服装、道具……同时伴随着九个化妆台的千变万化，而且每一次“进攻组织”Yon都可谓精准、有力。

如果让我多年后回忆起这版《哈姆雷特》，首先浮出脑海的或许就是白、红两色。白色的光亮就像是整部戏的“场上队长”，掌握着每一次舞台推进的节奏和分寸，而红色是主题。就像尖刀“前锋”一次次刺入敌阵的纵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作品在克劳狄斯看完《捕鼠器》后气急败坏地大喊“给我点火！”的声音里走向高潮：铺天盖地的猩红向观众压来，预示着死亡的临近。

相对原著，作品似乎有两个地方的表达企图特别明显。一是关于奥菲利亚。作品不惜让奥菲利亚的死亡出现两次，还把第一次前置于其父波洛涅斯的死之前，由此将叔父克劳狄斯对哈姆雷特痛下杀心的时间点，一并前移到了奥菲利亚的死后，并就此作为上半场的收尾。

作品还让白色在奥菲利亚身边停留了下来，配上花束成为贞洁与美的化身，反衬出其身后暗处人们的粗鄙与丑陋。也许这段白色的死亡也暗示着作为常人的哈姆雷特一去不返：从此他要同时面对两个真实的世界。而幸福如常人，要么在夜深人静之时才浮起内心的眷恋与悲伤，要么情愿让庸庸碌碌的日常淹没自己的神智。

另外一处是作品似乎更想探讨“生存还是毁灭”的“毁灭”之后。潜台词是毁灭了以后又怎样？问题是否就随之消失？如果结局都是一样，那么选择的意义何在？

由此，尤其是下半场，对故事情节的推演大篇幅简略，不仅省去了哈姆雷特去国的经历，也省去了最后决斗的基本情节，把情节叙述逻辑完全让渡给了创作理念逻辑。这里埋藏着创作者最大的企图心，以此试图刺出全剧最有力也是最后的进攻一刀。

2

与咄咄逼人般的“OKT版”全然不同，“卷福版”《哈姆雷特》似乎不急于表达什么，更加四平八稳。套用足球术语来说就是“攻守均衡”。没有明显的战术漏洞，却也难言赏心悦目。

不过半场收尾时风云突变：当克劳狄斯对哈姆雷特的杀心一定，黑色的碎屑瞬间升腾而起，犹如他内心再难以遏制的恶念一般喷薄而出，铺天盖地席卷一切。这一刻，似乎又还原了老哈姆雷特被杀的前缘。

而当下半场大幕拉开，这漫天的黑色欲念已经全然化成了地狱的装扮，一举奠定了全剧的主旨基调。所以“卷福版”是黑色的。这是地狱的颜色，而且充满质感。

所以相对于侧重探讨“毁灭”价值的“OKT版”，卷福版更倾心于过程的呈现。表达方式上也迥异于 “OKT版”的“压迫式”，侧重经典还原的“卷福版”并不急于全新的诠释和意念灌输，因此其视觉浓郁、细节精巧，然而作品本身的欲望恬淡，与看似抽象简洁而雄心勃勃的“OKT版”恰好相反。

“OKT版”以镜子为贯穿全剧的核心概念，但犹如用枪炮顶着观众的背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直到你亲眼目睹哈姆雷特瞑目为止。而“卷福版”因为表达欲念相对平淡反而更像一面镜子，让不同人生履历的观者各取所需。即便常人如我，似乎也时时面临着这样的考验：顺从理性的游戏规则还是自己内心的真实诉求？

何况哈姆雷特，而且他必须清醒着作出抉择。难怪海纳·米勒《哈姆雷特机器》里说：“我要成为一部机器，手是为了抓东西，腿是为了走路，没有痛苦，没有思想。”无法逃避的精神苦痛与难以遏制的欲念一样，都是地狱。

3

总体而言，两者都应属忠于原著的经典重排。基本上都是上半场中规中矩，下半场各有发挥。尽管“OKT版”对奥菲利亚的死作了两次演绎，也算不得是对原著的重大改动。

而两者更大的共同点是并未做到合理的扬弃。“卷福版”对原著的过于小心谨慎般的保守，容易让人产生剧本重现般的沉闷与乏味。而“OKT版”则有过分醉心于繁复的舞台语汇之嫌，恨不得每一句台词都要配合以灯光、音乐和道具的变化，在想象力和视觉变幻爆棚塞满观者满心满脑的同时，恰恰与试图浸入观众的镜面设计形成了强大的反向制衡。

或许这是源自戏剧人心中的哈姆雷特情结，两个版本的创作者概莫能外。只不过“OKT版”似乎更多是导演的情结，而“卷福版”是主角自己。而一旦在球场上执念于你的所谓情结时，也许会让你忘记掉球赛的根本目的。

这是我们进剧院看《哈姆雷特》的最大风险。所以问题来了：如果再有看上去很美的新版《哈姆雷特》来袭，看还是不看？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经典的价值在于总能折射出照应不同时代人心的光芒。或许对于已经抵达相对平稳阶段的西方社会而言，情结或者情怀成了经典重排的一大动源。然而恰处于急速变化、理应产生更加多彩经典演绎的我国戏剧舞台上，却连能与这两剧稍加匹敌的作品也鲜有一见。即便如《哈姆雷特》，近些年留下印象的似乎也只有大导的《哈姆雷特1990》一部。

相对于“看还是不看？”，于我们而言，首要的或许是“有还是没有？”。这真是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

来源：凤凰网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