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你要搬离一个地方，行礼铺盖一并卷走，出门前，你打量了一番空空的房间，你生怕落下些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剩下，但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你有万分的不舍，你发现有些东西你终究是带不走的，比如空气，比如岁月，比如回忆。

　　多年前，我住在一户农人的庭院里，这是一个三口之家，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司机，姓何，他的妻子姓柳，他们有一个女儿叫何柳。何柳家的院子是一片自由地，院子里有一口井，一只大公鸡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天黑了，就飞到院子里的树上过夜。每天清早我都在公鸡的啼鸣声中醒来，接着是汽车发动的轰鸣声，这是破晓的晨钟，也是美妙的晨曲，我在汽车远去的余音里爬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用他们的水井，洗好的衣服和他们的衣服晾在在一起，有时候我回来迟了他们会把我的衣服收了，挂在我的房门上，他会把新灌的开水瓶放在我的房门前，开水用完了，我就把开水瓶放在原处，新的开水便会送过来。

　　傍晚，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呆在小屋里看看书，我的房门偶尔会被敲响，打开门，何柳被她的妈妈牵着手，来问我一些她不太会的问题。何柳总是怯怯的，不作声听我讲，讲完了，我问：“明白了吗？”她依旧不作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母亲又问：“懂了吗？”她依旧不作声，仍是点点头。她母亲便说：“恩，会了，真会了。”中秋节，无处可去，我呆在小屋里看书，何柳捧来一块月饼，涨红了脸，说是她妈妈让她送来的，她是那样都胆小，双手沉甸甸的，像是捧着一轮满满的月亮。我送了她一幅菊花的画，她没有打开看，仍是沉甸甸地捧着离开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再见到我时，眼神中斟满了兴奋。

　　中秋过后没多久，何柳家的小院要拆迁了，不久之后，这里将变成一片高档的住宅区。我搬离了小院，行礼铺盖一并卷走。那天，何柳没出来送我，她母亲说，她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是不舍得你走呢。

　　再后来，我又住进筒子楼，从一套房搬进另一套房，又从另一套房搬入别一套房。

　　如今，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在当初何柳家的小院所在的地方。从此，我可以告别搬家的生活了。离别时，何柳的父亲来帮我搬家。

　　出门前，我打量了一番空空的房间，生怕落下些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剩下，但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有万分的不舍。

　　“没落下什么吧？”我问。

　　“什么都没落下，搬走了，房子就只剩下空空的空气。”他说。

　　“空空的空气？”我有点自言自语。

　　“恩，空气。”他说，“真想不通你们住楼房的人，在我看来，花那么多钱，其实就是买了房间里的空气，哪比得上我们住在院子里，那是事实在找的土地。”

　　空气，是的，空气。

　　除了空气，又能留下些什么呢？而我将要搬进的房子，有什么是真正地属于我呢？假如我要搬离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又有什么可以带走呢？砖吗？地面？还是天花板？我不能把这些拆下来带走，这些统统都不属于我自己，是我的，也是别人的，我所真正拥有的，只是这房间里的空气。

　　何柳家的小院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楼。曾经的土地，如今在我的脚下沉默。我常常想起何柳家的小院，我走了，又来了；来了，却寻不到了。

　　我发现有些东西终究是带不走的，比如空气，比如岁月，比如回忆；有些东西终究是寻不回的，比如空气，比如岁月，比如回忆。

作者：翟明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