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童年往事，不经意间就想起了阿双。

　　阿双是我小学时代的同窗。不知是否是巧合，阿双人如其名，一个人足足长得两个人的块头，个头高，很胖，背地里人都把他喊作大胖，我也偷偷这样叫过他，不过我从不敢当他的面喊，我怕会挨他一顿揍，听说有一次他生气，把一个人举起来甩出老远。因此，我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时而跟在后面起起哄，沾上点小便宜，时而惧怕得远远地躲着。

　　阿双人很老实，却有点笨，成绩不好，小学便留了几级，因此，当我和阿双同班时，他已经大出我好几岁，再加上他身上总是有一股浓浓的汗味儿，好像从来都洗不掉，所以愿意和阿双走近的人没几个，除了几个个头和他相当的几干人等经常和他打交道，却往往只是从他身上找点乐子，除此之外，阿双在班上差不多就是一个多余的人。记忆中阿双的位子永远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而且永远独自一人。

　　直到小学即将毕业那年的下学期，从外校转来一位新同桌阿虎，阿双从此不再一人孤军奋战。阿虎长得很英俊，个头比阿双要高，但不像阿双那样胖，他们的共同之处就在于俩人的成绩都很菜，而且都没人缘，他们的日子过得无聊而煎熬。于是，阿虎便常常拿阿双取乐解闷，以此打发空虚的无聊。

　　“阿双，看什么书啊？看得懂吗，你？”

　　“阿双，假积极个什么呀，再看你也考不及格的，毕业证终究是拿不到了的！”

　　“阿双，干脆书包背回家种田去吧！”

　　阿虎总是以这样的言语戏谑阿双。阿双每每此时便做出一副憨笑，合上书，半眯缝着眼说：“你，你，也半斤八两。”说完便笑，阿虎则上来打他：“谁和你半斤八两啦，说，说，谁是半斤，谁是八两？半斤大，还是八两大？”阿双却并不还手，把头埋进胳膊弯里，任凭阿虎的欺负，只把拳头当作捶背。

　　只有一次例外。那一次阿虎又戏谑阿双：“阿双，你长得这么胖也就罢了，你看你妹妹也长得和你一样胖，将来我娶了她怎抱得动她啊。”阿双听了顿时脸一冷，把阿虎揽腰抡起，甩出老远，阿虎窝在地上老长时间才爬起来，咆哮着向阿双扑过来，两人扭打作一团，周围的我们都被惊呆了，从没见阿双发过这么大的火，又不敢上前阻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直直地愣在那里。他们又突然停下来，两个人都哭了。

　　从这我们才知道阿双是有个妹妹的，而且，长得很不瘦。（自从上次阿虎挨打之后，我们都变得很识趣，再不敢在阿双面前提“胖”字，只得美其名曰“不瘦”。）阿双是极爱护妹妹的，从不准任何人对她有半点冒犯。据听说阿双的妹妹成绩很好，是为了阿双读书才不得不辍学在家的。这些是后来我听别人说的，是一个雨天，阿双的妹妹来为他送雨伞和吃的。阿双从后窗接过雨伞，班上的同学随即起哄，阿双立刻羞红了脸，他的妹妹则一溜烟地从雨中跑开了。从背影看去，阿双的妹妹果然很不瘦。

　　我和阿双关系走近是临近毕业的事了。听别人说从阿双家门口的铁塔上可以看到山的。那时的我从没见过山是什么样的，心中充满向往和好奇。我便讪讪地走近阿双，请他带我去看一看，然而，我并不确定他是否会肯带我去，因为每次当阿双受到嘲弄时，那呼声里必定会有我的一小份，虽然我的声音并不响亮和自信，但我确信阿双还是听得出的。出乎意料的是，阿双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当天放学时，阿双便带我前往铁塔。傍晚的霞光红通通的，阿双说这是登塔看山的最好时机。一路上，阿双向我打开话夹子，让我不敢相信这是一直坐在角落里任人嘲弄而沉默寡言的阿双。因为惊愕，大多数的话语已经无从记起，只记得阿双和我讲的远处的那座山，他说：那山原本是一个山神，他因触犯玉帝被贬下凡间，但他仍不屈服，他拼命地疯长，把山尖直耸入凌霄殿中，玉帝惧怕凌霄殿终有一日会被山尖顶塌，于是，夜里趁山神睡着时便派人把山尖锯掉，然而，一到白天，山尖仍是长，于是，夜里，玉帝再派人来锯；再锯，再涨；再涨，再锯……因此得名，这座山就叫做锯山。

　　我随阿双爬上了他家门前的铁塔，在塔的西方，夕阳的余晖里，我果真看到了一个起伏的深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山的样子。

　　“那就是锯山”，阿双说，“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爬上铁塔，望一望远处的山，一切的烦恼和不痛快就会统统忘掉了。”

　　我看着阿双，只觉得他已不再是阿双，他分明就是一个把心事藏在塔尖和远山里的精灵。

　　“大人们说夜晚的时候还能听到玉帝派人锯山头的声音呢。”阿双又说。

　　“真的么？你听过吗？”我好奇。

　　“不知道，我没听过，大人们不许我们夜里爬上来。”他说，“我想等毕了业我一定要在夜里爬上来听一听，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真的吗？到那时你一定叫上我啊！”

　　“恩，一定的！”

　　后来，我们毕业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阿双。

　　我们都长大了。

　　再后来，我到过很多名山大川，但阿双带我看到的锯山在我的脑海印象是最为深刻的。我也早已明白玉帝锯山的事只不过是儿时天真的童话，而至今，我也没能和阿双一起在夜里爬上那座铁塔。不知道那座铁塔还在么？而阿双现在又如何呢？

　　每每想起那塔，那山，那人，不免感叹：童年的梦总是那么地美，让人不禁回想；然时光飞逝，改变了多少童年的梦，让我们来不及回想！

作者：翟明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