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山，平凡的水，平凡的人，平凡的事，但从这些看似平凡的画幅中，你会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和似曾相识的温馨，那感觉，如冬日爬上热炕，夏日钻进瓜棚，接受到是农民式的坦诚，乡土味的款待，你决不会产生因看不懂而又难以明言的尴尬，更无须猜谜破译般的心理准备，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明明白白，任君欣赏评说。这，就是我看了郭常信作品后，得出的总的印象。
　　郭常信出身于农村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曾是小教师。父亲教他文学，母亲教他音乐，这就培育了他观察生活的细腻性和感情的丰富性。农村又是民间艺术最丰富的矿产地，窗花、剪纸、挂签、年画、皮影、布老虎、庙堂里的泥像和壁画……都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审美的萌动与惊喜。他也曾自己动手扎风筝、刻皮影、剪窗花、捏泥人，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所有这些，都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他后来的艺术道路直到今天。当然，真正使他成为一名优秀版画家的，是他的母校——鲁迅美术学院。
　　他在版画系学习时，不仅专业突出，而且是一名业余歌手，每到新年晚会，他总要登台演唱，一曲《新货郎》，全场为之倾倒。也许是巧合吧，他的艺术创作道路，正是自《新货郎》始。当他二年级到辽宁省绥中县体验生活时，正赶上村头上来了货郎摊，觉得很有画头，于是创作了笔彩木刻《咱村来了新货郎》。这幅木刻，吸收了民间剪纸的布局和某些造型因素(如松树叶)，融装饰性与叙事性为一体，作品取得了成功。参加了第四届全国美展，并连续为《人民画报》、外文版《中国文学》等报刊发表和转载，对外文委竟要他复制八张出国展览。这次成功，大大鼓舞了从事版画的信心，似乎找寻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那就是把深入生活，反映普通劳动人民，当成创作唯一的源泉和天职。毕业后，无论是在美术出版社，还是到了画院，这个创作宗旨始终未变。
　　郭常信在创作上，主张写实；在题材选择上，他不赞成着眼于农村的愚昧落后；在形象塑造上，更不愿强调丑怪。这是自幼受到中国老百姓传统审美心理的影响。用他的话说：“意在发现农村中那些闪烁的、跳跃的、唱着生命之欢歌的情景和人物，给人带来明朗和乐观的情绪。”这种健康的审美标准是来源于民间艺术，与所谓“莺歌燕舞”的“假大空”的把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1982年正月刚过，郭常信腋下夹着一大卷画稿来访，脸上带着兴奋，谈起他在盖县与农民一起过春节的热闹情景。他特地到鲁迅美院征求老师们的意见。从我家走后，又到其他老师家里。这套组画共九幅，由完稿到刻制完成，前后用了一年时间，这就是他的版画代表作：《新春乐》组画。其中《丰年瑞雪》和《喜回娘家》，着重描写银装素裹的农村外景。《山乡秧歌》和《元宵花灯》则着意于群众大场面，虽然手法是装饰性的，但营造出欢腾红火气氛，异常动人。在《除夕焰火》的农家小院里，全家围观点燃的烟火，火花四溅，吓得狗儿欢跳，颇有情趣。儿媳为婆婆披棉大衣的细节，表现了农村随处可见的传统道德的美。这套组画中的作品，多次在各报刊杂志上发表、转载，《丰年瑞雪》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新春乐》组画，从不同侧面描写我国北方农村“忙腊月，闹正月”的习俗。黑白中嵌入七彩，艳而不媚，俗中求雅。特别是黑白轮廓线外淡墨晕边，如乐队中小号加弱音器，使音质变得柔美动听。这套组画发表后，不仅受到国内的广大观众的赏识，在国外展出时也颇得好评，大部分被国外观众所收藏。有的外国朋友，为了收集全套组画，委托我驻外人员，回国查询作者的下落，多方辗转购全，满足了收藏的愿望。
　　在众多的版画中，《老师早》是幅引人注目的佳作。如果说其它幅重写实，那么，此幅则重写意。初看此画似乎过于简疏，画上的老师、学生、火炉、桌椅皆为线描而且互相穿插，状若透明。待仔细对照主题思忖时，不禁叫绝：这不正好暗示师生间那晶莹剔透的纯净情谊吗!而且，那描写寒凛的淡蓝色，与象征老师爱心的、火光的桔红色相映衬，非常优美而醒目，如同一首小诗。其构思之巧，令人赞叹。据作者说，这幅画是根据回忆他父亲为学生生炉子的情景而创作出来的，是对千千万万忠于教育事业的老师们高尚品质的写照，饱含着作者对作为教师的父亲的崇敬与怀念。
　　水彩画是常信同志显示艺术才华的另一个领域。如果说他的版画是以严谨的造型、装饰的色彩为特征的话，那么，其水彩画就显示出他描写光和色渲染挥洒自如的寄物抒情的本领。多年来，他多次到东北农村，太行山区，沂蒙山区，南下湘西、江浙、皖南等地写生，搜集创作素材。他跋山涉水，顶风冒雨，吃尽苦头，但也换来了创作的甘甜。他的水彩画《采蘑菇的小姑娘》、《林间小路》，以大面积泼墨式的晕染，生动地描绘了逆光中叶影婆娑的树林：《山谷小场院》场上一妇女赶牛在压场，以淡黄和桔黄为主调，渲染出深秋之干爽与晴朗，整个画面情绪健康、饱满；《穿过小巷》，色彩明丽，造型严谨，笔法流畅，堪称佳构。总之，这些水彩画，有的淳厚深沉，大笔淋漓有的质朴清新，精雕细琢，再现了作者丰富多变的感受。
　　郭常信多年从事版画创作，但是他一直酷爱油画，当年因客观原因未能如愿以偿。但是，从未间断的水彩写生，抒发了他对色彩世界的迷恋，也为油画创作做了技术上的准备。八十年代后期，他鼓起勇气，开始了艰难的油画创作。毋庸置疑，油画对他是生疏的，但是人事版画的素养，也滋润了他的油画创作。譬如，强烈的黑白对比，交界线处理的明确肯定；油画因素多，版画要提纯，使他在用色上，比较饱和而单纯，因而也就比较强烈；以及版画要求的那种精雕细镂穷工极巧的严谨的作风，使他的油画，自出一格、别开生面。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以大连金石滩为素材的《海角石林》组画。这套组画，从不同角度刻画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版画式的雕琢斫刻，也具有油画的色彩的交响。这些岩石巨礁，仿佛是一排巨人聚首海滩，或仰天长啸，或低回私语，白浪拍激，海鸥穿飞，更显得海天浩渺，游目聘怀。
　　《湘西行》油画组画及其它油画，从不同侧面不同视角，表达了画家之所感，朦朦细雨，缕缕晨光，或深巷老宅、村头石路，或茅屋寒犬、篱畔顽离……无不各具神韵，野趣天成。几年来，他长住画室，日以继夜，手里已积累了一百二十多幅油画。一个已逾知天命的中年人，抛却轻车熟路另辟蹊径，对油画艺术能如此地痴心磨练，执着追求，全心投入，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其精神实在难能可贵。
　　综观常信同志的画，可以看出，他在创作上追求的是一种质朴格格。在构思立意上，他不尚艰涩深奥而宁趋浅白易懂。在造型语言上，则力求质朴明丽、通晓畅达。只要翁媪乐道，妇孺欢欣，他就感到莫大的欣慰。他实事求是，根据自己的年龄段，确定自己的位置方向，他决不超前独往，而宁愿与你结伴同行。在创作多元化的今日，常信不改初衷，走雅俗共赏的道路，讲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此路煌煌，此业昭昭，情真绩在，谁曰不可!
　　在《郭常信画展》开幕之际，仅拟拙文，以资祝贺，愿常信通过展览，磨心砺志，艺海新航，斗浪搏风，做出新的贡献!

1995年鲁迅美术学院出版的《美苑》杂志第三期
鲁迅美术学院教授  陈尊三

作者：陈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