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书法教育中摹书的价值重估

                           

摘要：在书法教学中，方法论的问题特别值得人们关注，方法的科学与否直接关系到教学的质量。本文认为在高等书法教育中摹书对初学者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文章结合古代书论及教学实例，从心理学、生理学等角度详细阐释了摹书对于初学者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 ：摹书     临书    初学者

 

对于初学者而言，摹书无疑是最重要的方法之一。但是，在书法的基础教育中却未受到应有的重视。中国美术学院鲁大东先生在《书法报》中便提出“摹的方法为什么会在基础教学中消失”。^[1]在高等书法教育日益兴盛的形势下，初学者的学书方法问题便凸现出来，成为人们必须关注和讨论的话题。在这个问题上，现代书法研究尚有待作必要的注意和清理。我们知道，学习国画，除了临摹外，还有写生，素描等，可以多角度训练提高学画者的能力。而对于书法学习者尤其是初学者而言，临摹几乎是唯一的方法，而临摹的方法与要求十分错综复杂。摹与临的时序问题，范本的选择问题等等都需要我们来判断决择。自古以来，关于临摹方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主张临摹但求神似；有的主张临摹必须形似；有的主张取法乎上；有的主张由浅入深等。可见一旦临摹方法出现问题，便会严重影响初学者学习进程甚至走许多弯路。因此，对于临摹的研究在高等教学的初级阶段具有十分重要的实践价值和理论意义。鉴于此，本文试图整理古人摹书的主张，并从心理学、教育学等角度重估摹书的重要价值，并主张对于初学者在书法的教学中应大力提倡摹书的方法。

   1、初学者应该从摹书入手

书法的学习可分为摹写、临写、创作三个阶段。就难易程度而言，摹书最简单、最容易上手，是初学者行之有效的方法。摹，即模，仿效，描摹之意。在古代，摹书既是学书的方法也是传播书法的手段；同时也是作伪的手段之一。我们今天见到的大量碑帖便是借助于摹书流传下来的，刻碑及刻帖的基础工作便是将墨迹用双钩等手段摹到碑或木板上。古人摹书的手法多种多样，如响拓，双钩等等。双钩的方法十分讲究，如姜夔所言：“双钩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得肥瘦之本体。虽然，尤贵于瘦，使工人刻之，又从而刮治之，则瘦者亦变为肥矣。或云双钩时须倒置之，则亦无容私意于其间。诚使下本明，上纸薄，倒钩何害？若下本晦，上纸厚，却须能书者为之，发其笔意可也。”^[2] 徐邦达先生在《古书画鉴定概论》对摹书作了详细的解释，“摹是最易得其形似的。摹书有三种方法：先勾后填；不勾迳自影写；勾摹兼临写，又修饰之。第一种，古法先用涂熨黄蜡较透明的纸[称为硬黄]蒙在原迹上面，以淡墨作细线依笔法勾出一个字的轮廓来，然后取下，以浓淡干湿墨填成之，所以也称为双勾廓填法。第二种，以纸蒙在原件上，迳用浓淡墨依样摹写。第三种，先勾淡摹廓后，再用笔在廓中摹写。”^[3]  可见，摹书相当费事，而且普通人根本无法见到原迹。现代，由于复印照相技术的使用，使得大多数初学者摹书成为可能。墨迹不通过刻帖双钩也能化身千万，“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古代一般学书者不曾梦到的。法帖复印本的效果几乎与真迹没有多大差别，从笔法、结构及墨法等技术层面的东西差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更有利于现代人进行摹写，古人很难奢望能把纸蒙在法帖上直接摹写。在摹书时初学者可将透明纸直接覆盖在古人法帖的复印件上，依样描摹，以点画结构为目，较容易把握用笔与结构。

临摹的方法，历来十分受重视。临摹是学书的必经之途，是吸收和借鉴古人进而创新的前提条件。对于初学者而言，临摹法帖必须追求与原帖形神都相似。

孙过庭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4]

明解缙云“学书之法，大要须修古人墨迹”[5]

对于临与摹这两种不同的方法，古人也有不同的理解。一般认为临书容易掌握古帖的用笔，而摹书容易把握古人的结构；临书易于进步而摹书容易被遗忘。

宋代姜夔的主张颇有典型性。姜夔云：

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6]

由此可见，姜夔主张临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优势互补。经意与不经意是否有理呢？其实摹书者同样也能经意也能用心的。正如陈振濂先生所说摹书要求墨迹与范本之间相吻的准确度要很高，要一丝不苟，毫不走样。于是，它在心理学上导致第一个结果：即要有高度的注意力，要有精确性。^[7] 至于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的观点也不仅然，下文将有详细的论证。

尽管姜夔认为摹书有易忘的缺陷，但他强调初学者不得不摹。姜夔云：“唯初学者不得不摹，亦以节度其手，易于成就”[8]

显然，姜夔主张初学者学习书法应该先从摹书入手。其理由是摹书能有效的控制初学者的动作，按照经典书法的轨迹摹写，事半功倍，易于成功。这种分析可谓一语中的，他从生理学的的角度，对摹书的重要作用通作了一定经验式的阐述 。

宋代以后不少学者对临摹两种方法的优劣也有详细的论述。如清代朱和羹云：

     临书异于摹书。盖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则经意不经意之别也。[9]

 周星莲云：

初学不外临摹。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其间架。临摹既久莫过于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10]

朱和羹、周星莲大体沿袭了姜的临摹理论，而对于初学者临摹孰先孰后的问题却只字未提。康有为则明确把摹书提到了首要位置，主张学书必须先摹仿再临写。

学书必须摹仿，不得古人形质，无自得性情也。六朝人摹仿已盛，《北史》赵文深，周文帝令至江陵影覆寺碑。影覆即唐人之响拓也。欲临碑必先摹仿，摹之数百过，使转，行走笔尽肖，而后可临焉。[11]

 

康氏在姜夔之基础上，更明确地提出了学书先摹后临的观点，进一步强调先摹后临的时序性以及摹书的次数，笔者颇为赞同这种学书主张。

书法是一门造型的视觉艺术，造型性是书法的重要特征。历代书家书法面貌的差异性首先便表现在不同的造型上。因此，强调对书法结构的把握的确是学习的首要任务。康认为学书者必须摹仿，不得古人书法得结构形式，便无法得到古人书法得性情与神韵。摹书时，字的结构，线条的长短、角度时刻对摹书者都有一定的约束。久而久之，熟能生巧，摹书者便能取得一定的成效。摹书类似于初学者在驾校学习汽车驾驶。驾校的场地有许多预先设定的线路，它们包含了极为丰富的驾驶必需的信息量。初学者按照规定的轨迹反复的训练便能掌握驾驶技术。摹书正与此理相通。名家的墨迹便是既定的轨迹，其中包含了无穷的书写技法信息，通过摹书我们可以细微深入地体会经典书家在运笔过程中丰富的使转提按等运笔动作以及运笔的线路。摹写的过程便是手、手腕及手臂的协调运动过程。日积月累，学书者在摹书过程中便充分地把握了运笔的复杂动作与结构，从而能书写出与经典书法形神皆似的佳作来。关于摹书及临书的差异，陈振濂先生有一张表格很能说明问题：

 

临摹类别	自我意识	注意力	模仿范本	手段	心理活动
摹书	排除自我	亦步亦趋	最精确	眼[观察]、 手[再现]	最依赖客体
临书	掺入自我	尽量追踪	较准确	眼[观察]、 手[再现] 心[思考]	较依赖客体

    因此，陈振濂先生也主张作书从摹书开始，可以尽快进入形准的阶段，点画动作能酷肖原帖，是初学者最便捷的取法途径。^[xii]可谓真知灼见。

同时，我们也能在实践教学中找到实例来论证初学者应从摹书入手的例证。中国美术学院的鲁大东先生在基础教学中，对摹的方法进行了尝试，结果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鲁大东先生在《中国美院书法选修实验教学教案》中作了详细的记录。“提出授课设想，重新发现传统学习书法的基本技术方法——摹。授课内容包括单钩，双钩填墨以及用拷贝纸覆盖摹写，但要求逐渐接近直至超过日常书写速度。在教学效果中，发现部分学生达到了极好的效果。”^[xiii]

2、从心理学、生理学的角度论证摹书的重要作用

对于初学者，迅速确立书法的典范属于首要的任务。摹书在原范字的基本规范在形方面的约束下，凭借依样描摹的手段能快速入门。摹书既可以充分得体会书家用笔的轻重、提按、顿挫，也能重现其结构及章法的精妙之处。书写实际上便是手、腕及手臂的协调运动的过程。通过对墨迹复印件的直接摹写，我们可以极为细致的体会书家在行笔过程中丰富而又细腻的使转、提、按、顿挫等用笔的方法与细节。

就心理学而言，摹书显然比临书更有利于初学者注意力集中。心理学告诉我们，被模仿记忆的材料种类越复杂越难记住。临书时，由于初学者对结构、笔法、章法、墨法等技巧都很陌生，吸引眼球的东西太多，容易顾此失彼。因此，临书具有较高的难度，容易导致初学书者失去了临写的耐心与信心，也可能会形成了一些不良的用笔习惯。摹书则可有效地解决了信息负担过重的问题。在摹书时，学书者依样描摹，可自主地选择训练的对象。既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字的结构上，也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用笔方法上。

    对任何技法的初学者而言，基本技能的训练与技能的获得至关重要。心理学告诉我们，任何新的比较复杂的运动技能的学习，都需要多次练习。若要熟能生巧，则需要加倍练习，一般来说，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多，作业的精确性，速度，协调性等会逐步提高。因此，对于初学者，书法的学习贵在反复地摹写。因故，康有为强调摹书要经过数百次的强化训练。但是，并非任何练习都会取得良好的效果。大量研究表明，给学习者在练习过程中提供适量的反馈信息是提高练习效果的有效方法。反馈如外部的即行为结果的知悉。在动作学习的初期，学习者主要依靠自己的行为结果的知悉，来改造自己的技能。许多动作技能的结果，学习者易察觉，如投篮是否投中，跳高是否过杆便是适例。

学习书法的过程中技能的获得练习原理大致如此，但书法的练习过程更加复杂些。究竟如何通过更加有效的练习方法达到学习的目的呢？临与摹两种方法都能达到比较好的效果。临完后，练习者将自己的作业与字帖对照比较能发现不足之处。通过分析观察来提高自己的书写水平。而摹书有它的许多优势与科学根据。摹书的墨迹为学书者提供了一套高级经典而又复杂的动作轨迹和操作线路，墨迹便是最好地参照标准。在摹写的过程中，通过与墨迹比较，初学者便能清楚地察觉到行为结果，并通过反复地摹写来逐步提高运笔地精确性，速度，协调性。摹完后，学习者还能将摹仿的作业与原墨迹对照，进一步发现用笔或结构方面的缺陷。通过不断地练习，逐步接近原帖的风格，从而较迅速地掌握书法的基本的技能问题。而且，通过大量的摹书，而掌握的运笔技能及轨道（即结构）是不易遗忘的。原因是这种技能是经遇大量练习之后获得，一般来说，经过过度学习的任务是不易遗忘的。其次，动作技能不同于言语知识，它的保持高度依赖小脑和脑低级中枢，而这些中枢可能比脑的其他部位有更大的保持动作痕迹的能量。[xiv]在摹写过程中，不但能把握其用笔的精微之要，也能充分的锻炼各个手关节之间的统一协调运动。久而久之，这些动作被手充分记忆下来，形成一种本能的动作。手对这些细微使转提按顿挫动作的记忆，有如舞蹈家对各种舞蹈动作的记忆。这种记忆不是通过语言与思想进行的，而是直接通过模仿，通过动作感受来记忆的。在摹仿的过程中，不但记忆了用笔的动作，也记忆了动作的具体轨迹即书法的结构与章法。学书者对轨迹记忆越丰富越充分，便越胸有成竹，进而能创作出精彩的作品。就此而言，临书的规范性与准确性比不上摹书。初学者对照字帖临写时很难把握字的结构与造型。通过大量地摹仿古代墨迹法帖，学书者便能吸收大量的经典的运笔技能和结构章法图式。一旦具备了较好的基础，便可以运用对临、意临等更复杂的临书方法。

总而言之，对于初学者而言，无论从古人的经验，还是从心理学与生理学科学的角度，我们认为摹书比临书具有更多的优势。因此，在书法的基础教学中，我们应该重视摹书这种科学的学书方法。

 

作者：朱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