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的花鸟画题材扩充了传统花鸟画的取材范围，除“花鸟”外，家畜、昆虫、庄稼、水族皆在表现范畴，这与他生长在乡村、亲近自然有密切联系。另外，齐氏的花鸟鲜活有趣，展现了生命的跃动和情趣，并在此基础上在对传统图式进行大胆选择与改造，有力推动了中国绘画传统的现代化发展。

黄宾虹的花鸟画并不被人熟知，与他山水画名气过大有一定关系。潘天寿曾这样评价他的花鸟：“人们只知道黄宾虹的山水绝妙，花鸟更妙，妙在自自在在”；王伯敏亦总结出其花卉“简、淡、拙、健”四个特点；黄铸夫则认为他的花鸟“墨中见笔笔含墨”，达到情、意结合的效果。最重要的是黄宾虹把山水画中的“渍墨法”发展为花鸟画中的“渍色法”，拓展了花鸟画的技法。

如果简要总结齐白石与黄宾虹花鸟画的特点，可归纳为前者包含自然万物的“鲜活有趣”；后者在笔墨中寻求“自自在在”。

然而，中国画在当下却面临一个尴尬局面，喜爱者多集中于专业领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身处当下丰富的视觉环境中，无论面临多么精妙的作品，在其眼中不过是墨色构成的单调画面而已。即使专业领域的从业者，也多从文本和印刷品中知悉二人的风格面貌，很难跳出固有的美术史体系和叙事语境，以直观作品的深刻体验达成情感上的“共振”。美术馆展览的重要意义在于图像与视觉的呈现，文本虽然重要，但更多起辅助和补充作用。而且通过展陈与空间布置，美术馆将构建起哲思性场域，在一定程度上引领观众突破单一的观赏机制，由图像表面下沉到作品内在结构当中，进而实现情感与思想上的共鸣。因此，“齐白石与黄宾虹花鸟画展览”的时代意义，正在于构建场域、释放观看“权利”，让观众直面作品同时，基于当下的文化情境形成新的思考与感悟。

而且，“知识的生产”就是沾染不同时代的风貌而循环往复，以展览触发对“齐黄”花鸟画形成新的讨论，将会不断丰富叠加“齐白石与黄宾虹”、“中国花鸟画”的知识维度，这也正是浙江美术馆坚持构建“有机美术馆”的意义之所在。

齐白石与黄宾虹除艺术家身份外，更是近代重要的美术教育家。前者曾担任过北京艺术专科学校、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等职；后者曾在上海美专、北京国立艺专、西湖国立艺专等高校任教。齐白石的美育思想以“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为主要代表；黄宾虹也以“善学古人者，学古人之精神”勉励后辈。而且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学生——李可染。李可染拜师齐白石，相从十年，却不画花鸟画，而是学习其用笔的方法和精于审物、大胆创造的精神；同年，李可染投师黄宾虹，积极吸取他晚年积墨法同时，却在艺术观念上与黄宾虹差别巨大。通过齐白石与黄宾虹的教育理念，以及李可染的艺术成就可以看出，他们都主张摒弃对前人机械地沿袭取用，注重本质与精神的传授，以及在个性与艺术语言上进行全新创造。然而，“齐黄”展览势必引发众多书画从业者、爱好者的临摹与学习，但在模仿他们绘画面貌之时，不应忘记两人的成功源于对前人的颠覆性创作，更要牢记他们鼓励创新的理论教导。

除了中国画坛，当代艺术面对齐白石与黄宾虹两座富矿时，也要脱离陈陈相因的“传统说”束缚，即要学习他们惊人的创作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力，更要延续、转化其中的形式与技法，发展出适合表现当代生活的视觉语言。正如黄宾虹看似“漆黑”的墨法，实则是在重复、叠压之下对“错”的纠正，拉长了笔墨的承载空间，倾注大量情感，与西方表现主义有着不谋而合的精神内核。齐白石善于在画面中同时表现“工”与“写”，以精谨的线条描绘昆虫，以酣畅的墨色点染花卉，在看似和谐的画面中营造出剧烈的冲突与矛盾，其“节奏”把握更符合当下人们的观赏心境。以此种种，都需要中国画坛和当代艺术吸收与消化。然而，相比于效仿与临摹，以“批判性”眼光重新看待“齐黄”艺术在当下的深刻意义，亦不失传承他们艺术精神的重要表现。

1948年8月，黄宾虹在上海发表了题为《国画之民学》的重要演讲，其中讲到：“现在我们应该自己站起来，发扬我们民学的精神，向世界伸开手臂，准备着和任何来者握手！”显现出黄宾虹强大的民族文化自信心。从1920年代，黄宾虹开始系统发展他的“民学”思想。简单来说，“民学”就是“骨子里求精神的美”，讲究内涵，自由开放，体现中华文化广收博采、生生不息的历史文脉。虽然在类型学中，黄宾虹被归为传统派阵营，但他与瑞典的喜龙仁、德国的孔德和法国的马古烈等西方学者有过会面或通函，在广泛研究国学与西学的基础上形成世界文化视野。然而，黄宾虹最为重视的仍然是“神州国光”，即在世界文化中对本民族历史与地域文化的传承光大。

齐白石艺术生涯的重要转折，是作品赴日参加1922年的第二回“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不仅销售一空，更被法国人挑选参加了巴黎艺术展览会。经过此次展览，外国人来北京求齐白石画的日渐增多，国内认识齐白石的人也多了起来，由此带来的收入极大改善了他在北京的生活。齐白石艺术受到世界人民喜爱的重要标志，是获得世界和平理事会授予的国际和平奖金，其中的颂词写到：“他的作品不仅为自己国土的人民所欣赏，也为世界各国人民所称道”，让他从一个“地方符号”成长为具有世界意义的文化现象。

时至今日，黄宾虹与齐白石面对世界文化的态度依然值得我们反思与借鉴。黄宾虹以强大的民族文化自信心，主动将视线转向世界，寻找中国文化的发展之路；齐白石坚守“本土”的创作，再次证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以浓厚的“乡情”和对生命的礼赞获得世界各族人民的喜爱。

齐白石与黄宾虹对于新时代美术创作的重要意义还有很多，他们就像中国近代美术版图中时有交措的两条线，却又在各自方向上纵深发展。当两人相遇在西子湖畔的浙江美术馆，即是齐白石由“北”向“南”的返乡，也是黄宾虹美术事业的延续。而且本次展览作为浙江美术馆“百年美术”原创系列展览项目之一，不仅度量齐白石与黄宾虹的岁月积淀，更是时代的精神坐标，在反思与回望两人的艺术创作中催发新的思想焕新，以历史场域的宏阔视野，丰富当代艺术建构，助推浙江美术开辟新的发展之路。

（作者为浙江美术馆馆长）

供稿：翁方宁

编辑：洪子又 王子伊

责编：对外联络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