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书法结缘自是多年羞于启口。
据我所知,自父亲往上推三代皆是农民,自尊或是虚荣使我再没敢往上推过。虽为贫家子弟,父亲还是断续地念了几年书,耕作之余每当年关尚能为乡亲书写春联,看到那么多乡亲夹着红纸登门求书并对父亲褒奖有加,我自十分受用,惊觉写毛笔字竟也能为自己挣来好大面子,于是趁父如厕之际我便帮忙,当然是帮了倒忙!父亲回来轻责我后便拿出几毛钱买纸为乡亲补上,回想起来当时我的脸可能比红纸还红,自此我便对写毛笔字产生了敬畏。
那年我十二岁。
十四岁念高一,为和壮我一倍的刘姓同学争写黑板报的权力竟从家里偷拿一只破毛笔放置座右以示威慑,不料那学兄亦不示弱,放学路过县文化馆,见有书法短班招生广告,竟私掏三块钱为我俩报名以表应战!糊里糊涂随乡贤王兆祥老师念了半年书法培训班,结业时竟蒙学兄厚爱赢了他一斤素焖饼,虽然无汤,也觉痛快。自此亦觉写毛笔字似乎有更大功用。
进大学念数学系自有为学可骄之处,偶听说还有什么书法社便跑去要当副社长竟如愿以偿,自此诲人不倦当然也自努力,写《峄山》,摹《松风>>,诵《天马》,临《兰亭》,倒背《书谱》,横驾《艺舟》。背后用功,人前显圣,,床头文史书籍竟遭中文系同学嫉妒,专业常将及格却总爱跑去指导中文学妹《训诂》,这样折腾了几年倒也真正打了点儿书法基础。
毕业回乡教中专,没有升学指标压力,闲时喝酒搓麻,授业倒也轻松,当时每晚热播电视剧《辘轳、女人、井〉,便顺嘴胡说要我写续集,就写《麻将、女人、酒》》。博得了年轻同事的欢笑同时也领教了校长的白眼儿,醉梦十年到把书法忘了个干净!
终极无聊,夜读西哲警语,竟说人生只能干一件事,反观自己,从业十年竟一事无成,也必将一世无成。遂黯然若有泪盈眶。夜半扰起贤妻,检讨前非并述宏愿,幸得支持。
于是又捡起了书法。。
初到北京总觉天空昏暗,无名却做梦也想出名的我只能去拜访书界前辈大师或当代俊彦, 求其指点迷津,不承想这样一来却更加迷惘:干实事不谈主义者有之,谈主义不干实事者更多!装大爷的,跳大神的,做白日梦的,卖皇帝新装的到处可见。被人捧为东方文化核心的书法竟成了党同伐异的武器,千百年来用来修心养性,陶冶情操的书法竟成了某些人加官进爵的敲门砖,于是偶像一个个被打破,理想一步步破灭。
此时,我读到了马克思这样一句话: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跪着看他!我有些相信了。
使我对这句话产生怀疑的是我终于见到了启功先生,他知识精博又异常谦逊,面目慈祥又充满睿智。他的字永远是那么清新,他的语言永远是那么幽默诙谐,无论多么玄奥的问题到了他那里总会变得非常简单。他告诉了我什么是书法,还告诉了我应和什么人谈书法,尤其是他对我的夸奖,使我高兴了好多年,至今想起心里还美滋滋的。
仔细算来,旅京已足八载,斗室晴窗,每日读书挥毫,生活也算惬意。闲时翻翻名人录,喜欢谁就大笔一挥写他一段诗文,然后把自己的贱名和他的大名并列纸上,不管是孔夫子还是诸葛亮,也不管它是程朱还是老庄!此时觉得当个书法家真好。
总认为自己还是个青年,但不觉之间已年届四十,回视己身自思还算勤奋,成绩略有实无,人生的目标不再敢远大,只想把书法这一壮夫不为的小事尽量做下去,写得好不好让别人去说吧!
自书它评多有行贿之嫌,自书自评又是卖瓜的老王,算来算去在书法圈儿里混也真不太容易。
好在北京的蓝天一年年多了起来,我不想辜负她!
张雪明 2005-4
作者:张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