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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红尘只见过一面,只喝过一杯……
是元旦过后那几天的一个晚上吧,很晚了(时间总是在你掐来算去时显出恍惚不定),我只记得出租车拐出法华寺一带的黑胡同后,很快就冲上了一条宽如广场的大街——著名的长安街,从此一路嗖嗖,直奔公主坟一带的新兴宾馆——赵红尘落脚北京的客栈。此前我们虽未谋面,但赵红尘的诗名已传入我的耳朵。这真是说来话长,因此我也正好不去说它。
红尘见我进屋,同我握手,招呼我在一张圆桌旁坐下,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红尘问我要不要茶叶?我说不要)。诸位,在文章开头我是这么写的:“我同赵红尘只见过一面,只喝过一杯……”,你们一定以为我们当时坐在一起喝酒来着。我在此指明一下:是一杯白开水。白酒是白。比酒还要醇厚的一种开水,因为有真心话相伴。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人与人投缘,可谓话语滔滔如江水。饮着白开水,听红尘说着《酒神醉了》一书,一事,来龙,去脉……我的话慢慢也奔涌起来。聊着聊着,不觉已过午夜。那夜,我携带着《酒神醉了》一书,《酒神醉了》一酒,心里满满的,微微有点摇晃。红尘送我到电梯口。缓缓合拢的电梯门把赵红尘从我眼前又拉回到滚滚的红尘世界。
隔了几日,红尘的特色嗓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他回茂名了。
忙碌的一周过去了。我的思绪重又落回到心中,宁静单调的日子重又把我锁在屋内,时间重又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我可以聚精会神,品读《酒神醉了》这本书了。一边夜读,一边不妨让《酒神醉了》这瓶酒陪在一旁,读到精彩处,也不妨让目光从书页上扬起,吐一口舒筋活血、暗暗称奇的长气,用双手细细摩挲这小而精巧的酒瓶瓶身,从酒瓶的洁白处,你能隐约窥见红尘飞翔在诗句之上的殷红心迹。
红尘写诗的全部缘由,就是向世人披露他生命的殷红心迹啊!让我跟你们谈谈我通过读诗窥见的、长在赵红尘胸腔里的那颗心。那颗心最先吐露的,是他青少年时期的心气。那是敏感,那是才情。有了敏感和才情,一个诗人就几乎是天成。一小股风,一小截柳枝,更不用说一小捧月光,就足以让年轻气盛的红尘奔向笔墨,急不可耐地要用语言,把印入心底的“美”显形出来。
随后,那颗心慢慢向自己的心爱倾斜。“美”驱赶着鞭打着红尘去爱啊!读红尘的诗,你就会相信,红尘的心是为爱而降生到这个尘俗世界来的。红尘美少年的形象就是源自“爱”——对爱的将临未临的想象。而爱是想象的酵母,想象力没有爱的酵母揉在里面,它只能是每一个家庭日常信用的一袋袋面粉。红尘用心爱过多少令他心爱的女性?只有他的心知道。红尘的才情和美少年形象曾经被多少女性或隐或现地向往之?连红尘自己也数不清。
在红尘世界中,在混混沌沌中,红尘最初遭遇到的,就是“美”和“爱”。“美”是他左边的翅膀,“爱”是他右边的翅膀。有了二只翅膀,他就可以飞了——不,他早就渴望飞了!飞翔是抒情诗人的本能。但每一个抒情诗人都飞得不一样,因为飞翔的姿态不一样。每一个抒情诗人的每一双翅膀也不一样,因为其结构不一样,结实程度也不一样。红尘就是在“美”和“爱”的扶摇下,飞过了大学校园,飞进了报社办公室,飞过了大街小巷,飞进了一个叫家的小巢。红尘世界在红尘眼前就这样一层层解开,像一颗一颗美丽而诱惑人的纽扣。
在一层一层解开来的红尘世界里,红尘的心起了变化——不得不起变化。我是说红尘的那颗心从某一刻开始,尝到了心绪之纽结,心事之浩茫。“大千世界,滚滚红尘,空间应该把心放在哪里呢?”这可能就是红尘经常问自己的问题。这应该就是红尘经常问自己的问题。别忘了,我正在跟你们谈的,是我通过读诗窥见的、长在赵红尘胸腔里的那颗心。
也许一切有份量的诗,都可以称作“心事之诗”。心事有份量啊(比如我,就是被一桩桩至今未了的心事挽留在红尘中的!)一个相扑冠军,没有对手扑来,但轻易就被躲在自己身体内部的心事压倒。我这是举个例子。一棵青杨树上,那些迎风飞舞的树叶其实满腹心事,它们渴望飞离自身,飞向遥不可及的天庭,但不可能。一棵柳树上,那些柳絮遇到春天,真的就飞离了自身,你瞧它们飞得多自由,但它们自身的轻把自身托举起来,把未来托付给了头发零乱的风,它们最终还是渴望落下来,落回到生养自己的树根旁,歇歇脚也好啊!但是,也不可能。我这是在谈有根的心事和无根的心事。心事是人身上反向的渴望。
反正,我亲眼看见(从他的诗中),红尘的心事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了!活在这样那样的心事里,红尘的心绪有时简直纷乱如杂草,迅捷似流云。他越来越需要一样东西,并且一定要找到这样东西,否则他就活不好,否则他就只能步那位相扑冠军的后尘了。那应该是一种物质,最好是流动的,最好是液状的,如同空穴来风,能够稍稍平息他那颗被心事搅乱了的成年人的心——那就是酒。那就是把赵红尘的内心敲得叮叮当当、把赵红尘的身躯摇摇晃晃的酒啊!
可以说,“诗”救了红尘的命,“酒”则使红尘暂时挣脱心事的纠缠。“诗”和“酒”,像两条汇入红尘的生命之河。红尘以同一颗心接纳它们,厚待它们,像厚待自己的“酒肉朋友”。而“诗”和“酒”也一起回报红尘,因为它们合二为一,深入到红尘的那颗血肉之心中。我想说红尘这些年是越喝越醉,越醉越醒,以致从醉后的了无挂碍中,悟到了生存的一点点智慧。一点点智慧,这就不得了,这就足以凝成了一个生命的核,一种诗歌的质。
如今,那颗心已达到了心和智的危险平衡(大面积胃出血当然是危险的)。那颗心已从自身的生存和老子的智慧中悟到了一,悟到了自我的构成,悟到了空。《酒神醉了》是灵光乍现后的一个明证。当然,红尘的诗还可以走向更辽阔之境,更精深之境,更神秘之境。
正因如此,如果我不得不对红尘的诗下一个总评语的话,我想应该是这样:赵红尘的诗,幸赖他那特殊的心灵结构,通过舍命似的喝酒并在醉酒后的神启下,用古老汉语的飞翔灵性,记录了心象运动的壮丽起伏,把诗歌的音乐性与心理上的深沉意象优美地结合起来,呈现出生命激情的非凡想象和自由。
确实,像赵红尘这样的抒情歌手在现时代已是极其罕见。而像他那样能够入世颇深却仍怀有赤子之心的抒情歌手,更是绝无仅有。这说明诗歌伟大的浪漫精神从未真正退潮。可以说,赵红尘的诗擦亮了现代汉语中正在黯淡下去的抒情部分(在海子那里曾是牺牲式的崇高,在昌耀那里则是泣血的凝重)。
从心气,到心爱,从心绪,到心事,从心智,到心悟……红尘踩着波浪,在大海般的生活中,自己醉倒又像波浪一样自己扶起自己……他已从酒中窥见生命的醉态,“浊酒清心”,并且他有天赋像“牢牢抓住风”那样,抓住心灵深处突然涌现的深沉意象。
如此,我们才能理解赵红尘为什么能写出“酒心”这样的好诗,如此,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美”和“爱”一直被挽留在他的内心卧室,如此,我们才能理解“酒”为什么最终统统流进了他的那颗“心”,如此,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惟独他能异于众人地让《酒神醉了》明明是一篇诗,却同时标上了“1000”万的天价。
我得说我是无意中窥见了赵红尘的心灵结构。我绝对是无意的。最主要是他反复醉吟的那个“空的结构”提示了我。
依我个人的诗歌口味来读,《酒神醉了》不是一篇醉诗。恰恰相反,它是一篇激情的诗,一篇悟性的诗,一篇醉入自我并用粗笔勾勒自我醉态诗。没有什么是他在其中没有写到的,当然有些篇什写得并不算好,欠缺某些用词的精确,结构上显得松散,豪放中略过直白。但他是公开声言“不要语言,我要诗”的诗人(这正是红尘身上最深刻的矛盾:“语言”和“诗”不是对立呵!诗恰恰通过语言并在语言中显形)。
红尘因此像鹰一样,在几个关键词上反复盘旋:形而下的酒(波涛、酒杯),形而上的醉(自我、醉中心、内心的暗门),爱(那个水做的人),美(浑圆的月亮),一(大于一切但小于零),空(为什么天空一直空着)……《梦内梦篇》好像醉得不够(红尘在那里又过分信赖语言,把语言当成认识的工具)。我把它理解为《梦内篇》和《梦外篇》之间的一场酒后歇息。我更愿意《酒神的舞蹈》、《钟声把大海的秘密一件一件打开》这样的完美通透之作更多一些。应该承认,《酒神醉了》是一个整体,一类诗歌,它出自一种常规得非常规的诗艺,这种诗艺的根本是生命激情对词语的信赖,以及词语对生命激情的奉献。
至于“诗洒工程”,依我看,红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诗洒工程”。那么他的“意”何在呢?在他的心事不能落空,在他的生命激情不能白白溢出酒杯。红尘发表《酒神醉了》,反而证明“酒神没醉”!《酒神醉了》标价1000万,只是证明诗歌值钱,而且岂止是“值钱”!诗是一种人生,人生值多少钱?一个诗人饮或不饮,醉或不醉,都是为了自由,为了不枉这场人生。
我通常是爱做一首诗的语言分析的。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我主要面对一颗大海般浩阔激荡的心。我反而要绕开他那些太迷人的排比、对称,他那些滚浪般的激烈诗情,那些似有神助的妙喻,那些惹人心醉的描绘。我更想直接谈谈他的心,他的心灵结构,因为他的诗是直接从他的心灵激情中喷涌出来的。
“酒神”没醉,诗酒同体,红尘悟到红尘乃万物,万物必归一。一是自我,空是神秘。他从诗中见酒,从酒中见心,诗酒心皆因无分别而醉入空……借《洒神醉了》这篇诗、《酒神醉了》这瓶酒,红尘其实是在呼吁一种生命的迷醉状态。所有血肉之身,都应该红尘一醉,尽管醉法不同。
(树才,中国社科院研究员、诗人、翻译家、《世界文学》编委)
作者: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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