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虫：您怎么看风土人情跟文化之间的关系？互联网大数据时代的来临，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的便捷，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也多元化与碎片化，区域性的文化特征开始逐渐的模糊跟消除，您怎样看这种逐渐被“淡化”的风土人情？

　　张杰：风土人情包括了某个区域的地理特征以及这个地区的礼仪习惯、生活习俗等内容。而文化一词其实是比较难界定其边界的，在人类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可以说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成果都可以笼统地称为文化。物质文化是一种可见的显性文化，它伴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日新月异。而精神层面的文化囊括了生活方式、风俗习惯、社会制度以及思维方式、宗教信仰、审美趣味等等，这些都属于不可见的隐性文化。不管是显性文化还是隐性文化，都是灌注在具体的生活中的，包含了某种生活的理论和方式、理念和认识。当今世界，“地球村”时代的来临，不同的文化在冲撞中调和，造成了不同地域的人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的不断趋同。区域性的文化特征逐渐褪色，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但艺术应该以形象化的方式来发掘、整理、表现这些曾经显赫而渐次式微的地域文化。

　　艺术虫：您最近画了很多“大风景”的作品，视野很“开”，有一种俯瞰的感觉，像《乍现》、《煌》、《辉》及《十二时辰》系列，采取这样一种视角取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考虑？

　　张杰：在我国的先哲中，让我最惊讶和震撼的是庄周。在那么渺远的古代，他如同一个宇宙人一般扶摇直上九万里，俯视整个苍茫时空。而今天的我们站在夜色中，遥望苍穹微弱星光和天际不可知的黑暗，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可以确证地球在宇宙中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如同尘埃。庄子的视野，从本质上而言，是一种精神世界对现实世界的超越。而宏阔的视角，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应有的宇宙观。所以，不论是从哪个层面而言，我都没有理由停留在管中窥豹的取景方式中。

　　艺术虫：我注意到您经常在抽象与意象两者之间穿梭，您是在有意地探索两者之间的一种形式语言还是只是做为一种调剂？

　　张杰：其实不是在抽象和意象中穿梭，而是在力求两者的平衡。比起纯客观的精细描摹，抽象的符号更能抒发意象的情怀和艺术家主体的感情，但与此同时，我也并不想完全抛弃所有可视的自然形象。所以我希望找到一种合适的形式语言，既有对对象特征的表现，又不是纯粹的写实性语言，它是一种饱含着个人情愫酣畅淋漓的写意。

　　艺术虫：我们常常去不一样的城市旅行，去很有特色的地方写生，其实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是去寻找一种新的不同于我们视觉习惯的景色跟感知不一样的风俗，让它破除“习惯”，为艺术注入新的活力。我很想知道您去创作这些作品的时候，去外出写生的时候，对于“风土人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思考？

　　张杰：为什么我们总是想去旅行？不仅是艺术家需要外出写生采风，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从事金融、医疗、行政等任何职业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诉求。如果仅仅是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而言，只要有善于观察的眼睛和敏锐的感受力，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创作的题材和灵感。可是为什么我们总想四处走走看看？这其实涉及到一个很哲学化、本源化的问题，那就是，生命的意义何在？作为人，我们生命的目的不仅仅是活着，而是要在有限的岁月里，更有质地的生活，更丰腴地去体验和感悟。当我们来到不同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截然不同的地理风貌，可以感受到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这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事。而当我把我所看到所感受到的风物以图像的方式呈现出来，既加深了自己的体悟，也让观者有所思、有所感。

　　艺术虫：我注意到您2014年新作《十二时辰》系列，似乎是根据光线的变化用自然景观中的山作为一个载体去进行一种表现，您这样的表现形式有何考虑？

　　张杰：《十二时辰》这个系列的确是以自然景观为载体，以光色明暗的变化来展示时间的流淌。在这一组画中，从凌晨的子时到正午的午时再到深夜的亥时，以完整一天为周期，强调了自然界在每一个时间节点里都有不同于其他且无可替代的美。我想说的是，时间中的自然进程也是生命的进程。对于个体生命而言，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就如不同时辰的景色一般，都有自身的美好，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去欣赏、去感受。

　　艺术虫：一个地方的风俗人情常常给人以创作上的灵感，吴冠中先生的“彩墨”作品中常用到一些乡土文化的色彩，当然相对而言处理方式上就要高明耐看的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灵感的触发点确是一些“圈”的东西，那么一些“小圈”的东西是否也常被您借鉴跟表现在作品中？

　　张杰：我不太明白，这里所说的“圈”，是指具有标志性的乡土文化特征吗？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我想我不太在意这种“圈”，或者说，我不会刻意在作品中去表现这种“圈”的东西。当然，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每个艺术家，他所生活的环境，会对他的审美趣味、选题方向有所影响。以我自己为例，我生在山城，长在山城，对山的确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所以我的笔下“山”比较多。但也不算是一种“圈”，因为我不仅画重庆的山，也画南方秀美的山，北方险峻的山；不仅画喜马拉雅的肃穆和倔强，也画富士山的端庄与空灵。

　　艺术虫：在现代都市中我们很难从建筑风格中去判断一个城市所处的空间跟文化环境。似乎大部分的城市的视觉景观没有太大的差别，一些标志性的地标也往往是刻意地强调让人加以区别，而不是浸透在骨子里的内在东西。但又不可否认的是，每个城市却还常常保持着它内在的性格，有的严肃，有的活泼，有的市侩，有的讲究。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是传统文化的沿袭？还是一种新聚集的带来的性格？

　　张杰：城市化进程造成的趋同化是一种悲哀，每个城市应该有自身的特点、内在的精神。不过在经历了最初比较盲目地高速城市化建设之后，不少城市开始关注自身的性格与传统。比较好的例子是苏州，苏博、苏州火车站等标志性建筑甚至苏州的很多民居都在向这个城市的建筑传统回归和致敬。当然目前，从总体上说，中国城市的环境文化，还有待进一步打造。而艺术家的使命之一就是去发现、提炼和表现一个城市的性格、气质等文化特征，从而留住这个城市的个性。

　　艺术虫：您觉得都市生活对风俗文化最直接的影响是什么？

　　张杰：这两者其实是不对立的。在城市化进程中，风俗文化并没有消失。现今我们在不同的城市欣赏着不同的都市风俗，成为每个城市的一道景观。比如重庆的码头文化、北京的京派文化、上海的海派文化等。

　　艺术虫：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环境变化非常的明显，这种变化对于一个能时刻感受周围变化的艺术家来说，我觉得有时是一种营养，它会刺激你不断地做出各种调整，以便更符合时代给予的气息。最近十年给予你最明显的感受是什么？谈谈您这方面的感受与思考。

　　张杰：艺术家不是生活在真空当中，环境的变化会直接或者间接地进入和影响我们的创作。反观我近十年的创作会发现，我的作品中强化了对环境生态和精神世界的关注。因为城市化进程带来的对环境和人们内心世界的改变让我无法漠视。在当今世界里，合理的生产秩序、高速的工业化发展，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物质繁荣，也给大自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破坏。更糟的是，人在逐物的外驰中，忽略了精神生活和内心的真正诉求，心灵世界被外部欲求所迷惑、绑架并肆意蹂躏，自我逐渐异化消失。对当下社会问题和精神问题的密切关注，使我需要一种意象，它可以负载也必须负载关于外部社会与内部世界的双重寓意。而在传承至今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山水，可以是客观世界的代表，也可以脱离自身的本体意义，成为人的心灵世界的象征，以及人格和精神状态的喻示。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中，我选择以山水为契合点，从《连线》开始，到《带红印的山水》、《被切割的风景》等几组作品中，都可以看到我不再满足于自然物象的抒写和自我情绪的流露。画面中的风景被纵横交叉的电线所分割，被曲折的黑线生硬打破、被烙上红印，甚至被外力撕裂，以此来揭示后工业时代中被无情扰乱的自然社会和现代文明中日益委顿幽抑的精神世界。

作者：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