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鉴定，以“求真”为尚。对书画鉴定与书法实践兼擅的启功而言，其赏会无疑是充分建立在鉴定求“真”的基础上的。在一次有关“碑帖研究”主题的讲座中，启功先生开场即抛出“以‘刀刻’效果与‘笔写’的效果的不同，即石刻和墨迹的不同为一个中心，来横着看名家的作品，也就是探讨各家流派”的研究思路，即将“石刻”拓本和“墨迹”分开来探讨，是开展“刀笔之辨”的首要前提。

启功 《书自作诗一首》 选自《启功书画留影册》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同类拓本的优劣，则要涉及点画“真不真”、哪个“更真”的问题了：

在这一层面上，单纯就拓本与拓本之“表象”加以比较，是力不从心的，须以点画“写出来的样子”（真迹）作比照，即引入鉴赏者自身书写实践体会予以观照，才能达到明辨优劣的目标。

启功 临定武本《兰亭序》 选自《启功书画留影册》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然而，鉴赏还有更深层次的一方面，那就是对同属墨迹本类别的摹写本与真迹之间精微差异的捕捉了：

如今，王羲之真迹已不存，唐人摹写本，乃至善拓、孤本，皆为世人所重。然而，“似真”终究“不真”。在启功先生看来，较之摹写本，远不如从王羲之同时代书家（如王珣《伯远帖》）或书手所写真迹以求得全面消息，因为就书写状态观，真迹是放笔的自然书写，而非矜持或有所迟疑，从内涵层面看，唯有真迹之点画形质背后，蕴藏着一个完整的“人”，保留了当时其人之音容笑貌，唯直面晋人真迹，才能领会到“晋人的真实风度”。而唐人摹写本难免掺杂后人笔意，只能“下真迹一等”视之，更何况经过刀刻、捶拓乃至自然风化等一系列“再加工”后的拓本。

启功 临《张猛龙碑》 选自《启功书画留影册》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上述启功先生基于书画鉴定立场以还原“魏晋真面”之明察如是。倘若忽视这一点，广大学书者则容易对启功先生的鉴赏观念简单理解为抑“碑”而扬“帖”。事实上，就笔者目光所及，先生未曾在其生平发表著述中抨击任何经刀刻、自然风化、拓工等综合所成的“艺术效果”，反而同真迹一道，持激赏态度。如在对待《张猛龙碑》态度上，纵然认为其艺术效果“可望而难追”，但从审美立场上，先生是持高度评价的：

再如，先生对篆刻艺术这一“以刀追刀”所致的艺术趣味，纵有对友人奉以“溢美言辞”之嫌，其中难掩喜爱：

显然，基于赏会立场而言，启功先生对眼前之“笔写”抑或“刀刻”所致最终艺术效果的赏会，非但没有孰优孰劣之论，而是各美其美的。

本文节选自《书法教育》2020年第壹期

《启功先生“刀笔之辨”价值追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