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的密码

　　遇冷-------北京

　　遇见冰川，遇见的不是冰川，是火山。

　　应是某一个夏日的午后吧，见到他先是高大的背影，微微略驼，带着天然的来到新地方的一丝小小的紧张，甚至有拘谨和羞涩。可是分明，他的画里分明都是娇媚慵倦的少女们的身姿，都是纷繁瑰丽、情色撩人的表达。

　　那一刻，突然想到他曾说过的：让灵魂在作品中一次次冒险，并能把自己的欲望表达出来，真是幸运。

　　见面的晚饭就在一家平常的小饭店内，白菜粉丝倒也津津有味，未曾料到，谈兴也浓。没有第一次见的陌生感，许是我先生的关系，许是我们之间很多有交集的朋友，更许是我们同样的对人事的好恶，直率而天真的表达。

　　一点点小小的口吃，带有南方口音的且有些沙哑的普通话，不仅未能为他的谈吐减分反而是增加了许多作为他的谈话特色和风格。整个夜晚所有的谈话记忆就只是剩下最美的描述：故宫、月夜、张爱玲、小团圆、青春、欲望、创作、追忆、夹竹桃、最后在夜的如花的伤口里追溯却深情的痛……

　　为我三岁的女儿亦心创作，是熟稔的开始吧!几番回合，确定了花和少女的主题，面没有见过，但真真是用心在作，是承诺或是亦心天然的美打动了他。

　　去北京的家中取画，一如既往的素朴雅致，家具简单，清雅，招待我们的不是咖啡、不是茶，只是两杯清水。如他的人一样。

　　画室，没有画桌，仅墙上靠着几张新近的作品，一列同样黑色的卡纸上，我立即看到了，花团锦簇中笑语盈盈的亦心，那应是16岁的亦心了。无邪却充满内容。是我想象着少女时期的亦心了。冷冰川先一步到了。如此敏感细腻地刻画，那浑厚的黑黑黑，勾出的线条让人胆颤心惊，幻灭、真实、入世、出世。是上帝的手吗?亦心又何其有幸。

　　好吧，正如你所写的：认真，就别做过分的抒情。那且就当所有的描述都是对你的猜想。

　　寻冷——巴塞罗那

　　和《午夜的巴塞罗那》故事发生的季节一样，我们也在那个盛夏光年来到他和关关在巴塞罗那的家。逶迤的城市，张爱玲也是如此在繁华的居所写出她清冷的文字。而冷冰川，那阳台上有着中国花窗格的家对着的是24小时不间断的鼎沸人声的酒吧。喧嚣的兰布拉大道，那种乱，出乎意料的让我替他慌张。但他依旧是笃定寂清的，早餐小片楼下的面包，三两颗青橄榄，薄薄的几片哈默。一天的开始，没有特别的意义，尘世间再多的喧嚣哪里抵得过他思绪的千肠百结，汹涌暗潮。

　　冷老师替我们拎着所买的物什，匆匆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巴塞罗那幽深暗沌的小巷，上坡下坡，转角，侧身寻到毕加索美术馆，加泰罗尼亚广场，著名的四只猫餐厅。一路上步履飞快，并不停与我们讲述关于巴塞罗那的有趣的人和事，讲述生动，用的词语让你感觉贴切又意外。偶尔遇到精致美好的小店，会停下张望。你会奇怪的发现，巴塞罗那的大街上，如潮的人群摩肩接踵，可是拐入深邃的巷子，一下子全部没有了人空空如也，涂鸦的大门，种满鲜花的露台，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各种颜色斑驳的墙体，空气中洋溢着颓颓的懒懒的时间流逝的气息，你想起梁洛施的《伊莎贝拉》，也是那样的窄窄的街道，深夜，少女的她和她的父亲一起醉酒、奔跑在暗红色的狭小的街道。此时，你特别强烈的也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谁也不认识谁，谁也看不清谁，慢慢地定焦在他的脸上，冷冰川匆匆脚步从家穿过一条条小巷，走向美术馆、走向学校、走到咖啡馆，走到海边……有时与他的爱人一起，多数时是孤独而漫无目的的……一走走了20多年。

　　我认为，他是享受的，他是天然的人，非要有快乐才愿意工作的，不然哪里来的动力一天坐上十个小时，一张画画整个月，甚至更长。在巴塞罗那，至少所有的人和事与他无关联，他的内心自由的可以任意的驰骋飞翔，冒险。可当他无限度接近自由之时，又告诉自己不能放纵自由，那会有纵情的痛。一直抱怨北京噪而喧嚣，是人心吧绝不是指身处的环境。

　　巴塞罗那的画室里，堆满了各种书籍画册，画框。凌乱却安静。不再单纯是黑白的墨刻，用剩下的茶叶渣，中药面膜，丝麻等剩余的材料放置到了他的作品中，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有着超强的动手能力，他用他高超的技艺抵达着他想要的那种属于他的艺术的感觉。原来，我们所遗弃的并不是我们该遗弃的，放到了适当的位置，让无用变成了有用。当我们发现舍弃的不一定是无价值的，那么我们自认为拥有的就一定是有价值的吗?

　　多少人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内心是荒芜却冷漠的，而冷冰川剥离所有繁华物质的外相，留下坦荡本真自然的东西。就像他画中的女子，坦荡而不害羞，轻剪罗裳后留下的是很松很松的姿态。

　　夜深了，在加泰罗尼亚广场，你认真的告诉我其实是告诉自己：我下来就是想把我的黑白再往极致上走，往下走，走到我要到的极致。

　　笔底，纸间划过的每一刀，都在与自己纠缠，没有什么技术的奇迹

　　真心一刀。

　　我一直记得他告诉我的那句话：我从来不是主流，我只愿做一株奇花奇草。

　　论冷——南通

　　苏州到南通，107公里，我从未踏上过这片土地。很想知道那个生涩的他是怎样的。那个秋天，来到冷冰川童年生长的那方水土，触及属于他生长的大地气息、生命的诗意的果实。

　　见面的第一句：“这几天，我都不拉窗帘，月亮正好很亮，照得斜影很长，我就坐在那儿，想很多事情，很快乐很满足。西班牙的月光也很清澈，也能照到家里来，但好像少了诗意……”。

　　不用找寻，诗心和童心都在这里。

　　寺街上，和好朋友手拉手并排上学恶作剧，少年时爬上文峰塔顶敲响钟楼的钟声做鸟雀散，青年时在韬奋印刷厂疯狂的自学，模仿着夏加尔描绘的初恋的男女在天上飞，他也在疯狂地创作着属于冷冰川的连环画，那个时候，激动的创作中，手是抖的。

　　那岁月里珍贵的疯狂而又奢侈的求知欲。他随心所欲的创作，剪纸、蜡染、刺绣、绘画，最喜欢的是手工的本真性、原始性、唯一性和各种材料的即兴运用。早年的创作冷冰川都是从外国文学里找寻灵感。冷冰川的诗歌是线条的创作，那段时期，他大量的阅读，画了大量的插图、连环画，临摹了各种的图式。他的作品，从来没有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他画的是记忆。实相的属于家乡的也就是墨刻中黑压压的屋顶了。

　　画中的植物每一种也许都有他赋予的寓意，也许只是随性并不是刻意。图腾是他的故意破坏，害怕太甜，故意生涩，不对称。画里的乐器都是不弹奏的，闲置的美感让人遐想。大雁的动物的修辞带着温柔的阴翳之美。

　　所有的猜想都是冰川的密码。一路走来，聆听，感受。寺街文峰塔的钟声，狼山的夕阳，濠河的渔火，梅庵书院的月夜，最终幻化成他略带沙哑的嗓音，那低头的思索，叙述在欲将流下的眼泪前戛然而止。不纵，而是让知者去触及平静背后的暗潮汹涌吧!这是我想追求的。

　　冷是一种态度、冰是一种温度、川是一种宽度。

来源：凤凰艺术-艺术家 作者：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