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你拍江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98年。
曾:你拍了多长时间?
吴:江湖拍了有一年多长的时间。
曾:拍的过程中,你是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吴:没有。间断性的。98年生活了三个月的时间,中间有出出进进。99年又有两段时间去过,去年也去过。这个《江湖》用的主要是98年的素材。
曾:最后是什么时候做好的?
吴:99年做好的。
曾: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想着跟着这个流动演出的"大棚"拍?
吴:觉得"大棚"这个形态很好玩,所以就跟着跑。从外面你永远不知道这个大棚里有什么东西,有点掉进去生死未卜的感觉,有种很神秘的感觉。其实它并没有什么神秘,它像一个帐篷里的小王国,好多事在里面发生,然后自己解决,最后还是要走下去,但他们还是一个中国式的,并不像吉普赛人那样。
曾:这跟你以前关注的是一致的吗?
吴:至少关注的都是生存方式,只是对象更底层更民间一些,原来还是城市、上层建筑、精英、艺术家这一类的东西,《江湖》这些就毫无关系了。虽然还是唱歌跳舞,却跟所谓的艺术没多大的关系,但毕竟还是一种娱乐,娱乐别人也娱乐自己。这种体验让我感觉兴奋。其实没法说边缘啊、底层,大家都是底层人,但因为生活的环境不一样,大家就天各一方,所以我也不要拍一个非常事件,非常人物,而拍琐碎的日常人生事件比较多,吃喝拉撒,行走,演出,吵架,然后解决一些纠纷,或者是一些想法、希望,最真实的东西,所以反而比原来拍的那些更没有所谓的边缘感,或者是传奇性,因为实际中本身是没有什么可以传奇的东西。虽然它本身是有很多的暴力的事件,比如穿着三点到门口拉观众,但这用的不太多,怕被太多的非常的感觉影响。
曾:后来你怎么想到把它转换成文字呢?
吴: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东西有很多,而我不想以影像来概括一切的东西。第二个原因是在现在这种没法让更多人看到片子的情况下,这是一个渠道。另外我找到一个报告的方式,它既不是报告文学,也不是纪实文学,更不是小说,但它也不是社会调查报告,它没有分析,它只是一种人的生存现实场景的实录,当然在这实录里面也有很多编辑加工,编辑加工是为了阅读上不要太费力,让生活场景的那种原汁原味的东西可能体现出来。后来在《芙蓉》上发了,这现在又由中青出版社下个月出版。书名就叫《江湖报告》。
曾:文字量大概有多少?
吴:七、八万字。
曾:是你整个记录片的内容吗?
吴:还有99年2月的。图片有140多幅。这本书还是一个报告式的。
曾:你觉得做文字的感觉和影像的感觉有差别吗?
吴:很大。一般文字能容纳很多影像没法容纳的东西,比如说谈话,影像里面没法用太多的这种东西,它能把很多丰富详实的细节和材料都搁在里边。但影像中一个人在说话,他的表情,他的脸会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又是文字无法代替的。这两个是相得益彰、互相补充的。我希望能做成这样的东西。主要的是影像没有一个舒畅的渠道传播和观众见面,一般的电视台也没法要,要剪到两到三个小时也没法播出,太长了。当然还有一些地方觉得灰暗啊,没有希望啊,更不会接受。即便电视台能够播出,我想也是很多人边看边吃着茶喝着水,在一两个小时内,能够记下多少东西?所以书这种方式可能还是必须做。
我没想到杂志社和出版社会出,他们说反应很好。而且出书的是叫博库的图书公司,它做网站,也做纸媒体,它策划了一些书,是一个非常商业的图书公司,他们竟然说他们有信心来出这个书。
曾:《现场》的出版情况怎样呢?
吴:《现场》这个书是一样的,这是天津社科出版社出的,他们也觉得没多少信心,但非常想试,想试个五千册吧。他们一直做《今日先锋》之类的,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后来临时决定印8000册,现在全部发出去了,现在又要开始加印。《江湖报告》我估计不会坏到哪儿去,当然我肯定不指望这本书会红到哪儿去,它就是那种万把两万册的。
曾:最开始编《现场》的时候你是怎么考虑的?
吴:这个跟记录片没有关系,但后来做着做着,跟记录这个事儿有点关系了。我是想用纸的方式做一种文献和档案。这个想法是不断地形成和成熟起来的。开始是觉得访问这个形式特别好,我喜欢用一对一的谈话方式,用人的生存和具体存在的细节和日常的东西来展开一个人存在的环节和背景。当然我指的是所谓的艺术家和文化人,实际上不涉及他们的精神和作品介绍和解释。因为我有比较多这样的朋友,也非常熟,我知道他们私下的感觉是什么样,但往往被采访、评论写成那样,这其中有大量的事实被淹没和被遮蔽掉了,他们也不是不愿意这样说,但是没有人这样去问他们,这样去交谈,在媒体上登出来。所以往往电视上、报纸上会有某个艺术家装丫挺地在说,"这是我的精神三部曲啊……",说这种过了就马上忘掉的话。
我对这种谈话的方式比较着迷,以前有个人也搞过,他有一句话非常好,叫"谈话即道路"。他这句话比较典型地概括我对访问的理解和希望达到的方式。后来把它引伸到谈话要涉及到"下半截"、下半身,你走路的姿态、行走的样子和位置,而不涉及到"上半截",大脑和精神太多的东西。但也不可能绝对不涉及到"上半截", "下半截"的涉及也是比较简单的,即便是很好的朋友,一开始也是很不习惯在谈到艺术层面的时候会涉及到很多私人性的问题,比如在哪儿出生,在哪儿成长,小时候一些记忆深刻的事,以及现在生活的日程表。他们会直觉本能地反抗,会觉得这是一个互不关联的东西。有些谈话就不太顺利,进行了若干次。当然这种谈话开始我在《今日先锋》等上也发过,目的在尝试一种东西。我做记录片的时候喜欢做一种访问,后来访问做得太多了,我就把这种方式用书面来做,后来觉得不光做单个访问,有关这个人的好多东西都组合成一个相关档案,这本书才开始产生。
时间有三年,97年有这个想法开始,拖拖拉拉地到去年12月才出来。所以它好的是不着急,慢慢地成熟了,不是开头半年一年出版人想做就很草率地推出去,最后三年以后,这本书长成了这样,然后被出版人看中了,水到渠成。现在不敢讲下一本什么时候出,看来问题不大,出版社他们计划一年做两本没问题,看我在时间和精力上能不能跟上。我想像能够在某个人的书架和我的书架上有五本到八本这样的书,有一种蔚为可观的感觉。与中国艺术和文化有关的档案用这样的书卷方式排列开来,然后人们看看它继续会生效。这就挺不错的。
曾:你觉得《现场》的读者是什么样的一群读者?
吴:按照市场的分析说,那叫做百分之零点五蛋糕。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蛋糕是被切掉了,而这是一个空白,是个死角。它的一个读者群是一个人数不庞大的,没法用知识结构来划分,是心存一些野念,喜欢一些怪诞东西的人,他们会看见以后,翻两下就买走这书。生活比较稳定的中产阶级和在公司里面拼命搏斗的白领他们一般不会看这个书,当然他如果有一种野念,而不是靠蹦极能解决的问题,他可能会通过这书平衡。因为毕竟跟看一部话剧不一样。
曾:现在你的片子通过什么渠道能够传播?
吴:酒吧、大学等等一些地方。都是我带去,放映给他们看。
曾:你怎么看民间?民间到底指什么?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两年民间这个话题是个比较热闹的话题,很多人在谈论民间,诗坛上也在谈,出版也有很多涉及。比如廖亦武的《在底层》和关山的《一路奔走》。
吴:我没有太多想这个问题。不知道各种各样的说法。具体说到某本书,我只能说廖亦武的那本书,我可能是他最早的读者之一。当时我在电话里跟他谈到时就说他最优秀和最拙劣的东西都混杂在一块,这确实都是来自所谓最底层的东西,但他采集来的手段是令人怀疑的,他全是凭记忆把跟人交往的写下来。
曾:你对现代人的阅读方式怎么看?是不是影像也属于一种阅读?
吴:如果看电视是阅读,就算影像是一种阅读。如果不是看电视,看光盘看VCD可能不算阅读。
曾:你觉得记录片会进入大家的阅读范围吗?
吴:不可能。记录片相当于博尔赫斯的小说一样。报纸杂志是人人都爱看的东西,就跟看电视一样,不用动脑筋,五花八门的东西都可以包括,但是看的书得跟自己有关,看光盘这些没法说是阅读。公司里的白领人手一台DVD,大家都要看。看的时候表情肃穆,觉得在被什么东西沐浴着,那种表情你可以在电影学院的宿舍里看电视时看到的,完了以后深深地叹一口气,下去食堂打饭吃,这就是电影学院的学生。
曾:最近在做什么?
吴:春节前我稍微忙一点,手里面有片子,迟迟没有动。
曾:是什么样的一部片子?
吴:这片子是98年我同时跟《江湖》在做的,现在有两个快要成形的东西,因为现在拍的方式有点像写作者,拍拍走走,一大堆素材逐渐成为一个东西。现在这两个东西,一个和电影有关系,一个电影有关的年轻人,现在我可能只能这样说,当然不是科班或者把电影作为艺术的,可能有点想成为于连似的人物,电影是他的手段,或者是他希望得到的一个东西。
曾:这是故事片还是记录片?
吴:记录片。
曾:那你以后有可能去拍故事片吗?
吴:当然我没想这个事。但你被现在这种DV的方式牵着鼻子走的话,不知道会走到哪儿去,也许会走到一步跟记录不是特别像的地步,我想也不是通常所说的故事片,拿着话筒,开拍了,一大群人跟着跑,不是那种,肯定不是。最起码,我不喜欢和很多人在一起工作。我喜欢的工作方式是作家式的工作方式。一个人在黑夜里面跟自己搏斗,一个作家大约百分之八十的写作的时间是很痛苦的,千万别相信作家都能够下笔千言,舒畅地写小说,那样的作家可能只有巴尔扎克,现代作家在他写不出来的时候,他也习惯了享受这种事了,他写得短,4个小时写了两行字,觉得我也工作了。这是我跟朱文谈了以后,我听他这样说特别受启发,他不觉得自己是荒度时光,或者没有灵感了,到现在才能理解那些能写出非常好的小说的作家,他们现在看着极其流畅的小说,但不是靠灵感一挥而就。
曾:那你觉得你以后更多地会使用文字的方式还是影像的方式?
吴:我比较随性,应该都会做,有时候这方面会兴趣大一点,会多做一点,有时候会偏一点。我对这些东西非常有兴趣,但追根究底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抵抗枯燥和乏味的生活,反过来可以这样说,因为生活太枯燥,你就想让自己玩得更怎么样一点。而不是我在这里做书,太有能力了,也能好好做,就是特别有天才。实际上不是,我知道我是喜欢和有兴趣才做,追根究底可能还是找点玩的把这乏味枯燥的生活填补掉。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曾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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