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简介】陈琼贵，号浅墨子，又号园中人。1975年生，广东人。2001年毕业于深圳大学艺术学院，现为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教师。

　　【引言】对陈琼贵的采访是在他那被称为“茶室”的工作室中完成的。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闲聊。一壶茶，一根烟，两个人，一个惬意的下午。而当暮色渐起，谈话结束，一个艺术家的道路、心境、观念和生活在笔者的脑海中已经有了轮廓。

　　道路：不舍不弃

　　陈琼贵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学习篆刻、书法和水墨，但是他的艺术之路并没有从此笔直地走下去，他也经历过曲折。在他看来，传统艺术有一种震慑人心的魅力，使得几千年来万千中国人孜孜不倦地为之着迷，他也是如此。对于传统艺术的热爱，让他一次次回到传统书画创作的道路上，并成为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Pro. Design：你从十几岁就开始学习书画，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吗?

　　陈琼贵：我出生在一个潮州家庭，父亲是军人，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在美术方面没有任何家学渊源。我后来学习篆刻、书法、画画完全是出于自发的喜爱。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儿。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同学中流行用橡皮擦刻章。我看着好玩儿，也开始尝试，谁知一发不可收拾。当时的我天天拿着石头在家里刻，父母给的零花钱甚至早餐钱都被我用来买印谱和石头了，简直像着了魔。那时候也不兴上什么兴趣班，完全是自学。把美术课本上的印章都临摹完了，就临吴昌硕和齐白石的印。虽然不懂，但也能感到大师的作品就是好。后来，学校一个叫陈怡的书法老师无意中看到我的印章，觉得不错，就开始鼓励指导我，并引导我进一步学习书法和国画。陈怡老师也就成了我第一个启蒙老师。直到今天，我仍然十分感谢他。那时的老师非常有古道热肠，对于学生的兴趣完全是无私地给予帮助和指导。我的父母虽然都不从事艺术行业，但是他们对我的爱好也非常爱护，这些对于一个刚刚走上艺术道路的少年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当然，如果非要追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或许只能用“命由心生”来解释了。一个人天性里就会对某些东西特别敏感，有些人是音乐，有些人是运动，而我，就刚好是对刻刀、石头、毛笔、宣纸、水墨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这些天生的、来自骨子里的热爱是我最后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唯一的原因。

　　Pro. Design：既然喜欢书画创作，为什么大学又选择学设计呢?

　　陈琼贵：在求学的道路上，我是走了一些弯路。我初中毕业读了当地的一所中专。那时，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比较好的选择。我自己因为英语学得不是很好，觉得不用上高中，而能马上到中专去学美术也不错。现在回想起来，中专三年对我其实帮助也很大。那时的中专教育非常扎实，注重对学生基本功和动手能力的培养。我学的是美术，从素描到色彩、构成，从国画到西方的油画、版画、水彩水粉等都接触到了。虽然说不上学得特别精深，但是都有了基本的了解和训练。那几年，过得很快乐。每天用很多的时间写生、画画，在篆刻、书法和国画方面也有了进一步提高。中专毕业后，我在当地的中学教了几年美术，教书就是用心地教，跟学生打成一片。现在那些学生当中，有些也走上了美术的道路，有的还成了美院的老师。在当老师的过程中，我感觉到有进一步提升自己的需要，就想到继续读大学。当时考虑的是比较现实的问题，觉得设计是新兴的行业，设计师发展前景比较好，就选择了学习设计。大学期间，我学习一直不错，也拿了一些设计大赛的奖。毕业之后我就留在了深大，也教过设计方面的一些课程，但后来发现自己的兴趣还是在水墨创作方面。设计需要直接地面对客户，根据客户的意思去做。直接来讲，设计师就是电脑操作员，我发现我会不自觉地套入一种模式，慢慢把我的创意想法压抑掉，这让人感觉越来越疲劳。于是我又回到了我所喜爱的绘画上，只有创作能给我带来真正的愉悦。这些学习和工作的经历都是人生的一种过程吧。你不能说那完全是浪费。尽管今天回过头去，感觉对于今天走的道路，那好像是一段弯路。但是没有这些弯路，也许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真正要走的道路在哪里。有些人一辈子到头都在徘徊，都没能发现属于自己的路。我感觉自己很幸运，因为我找到了。我不会再让自己迷路，我会不舍不弃地走下去。

　　心境：如茶自清

　　在陈琼贵的工作室里，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张长达两米多的原木茶几。此外，紫砂壶、日本铁壶、普洱茶是那的主要藏品。这里同时也常常是艺术系老师聚会的地方，大家围着这张大茶几，品茶，谈艺，烦恼疲劳尽消。

　　Pro. Design：你是潮汕人，潮汕的茶文化有什么特别呢?谈谈你对茶文化的了解?

　　陈琼贵：潮汕人喝的是“功夫茶”，所谓“功夫茶”讲的是喝茶的程序与过程。跟地域有一定的关系，潮汕人喜欢喝铁观音、乌龙茶、凤凰单枞，江浙一带则喜欢喝绿茶。各地生产的茶品种不一样，譬如福建安溪就专门生产铁观音，武夷山则产岩茶、大红袍。潮州的功夫茶一般是单枞、铁观音，茶具也不一样，潮州人喝茶再多人也就三个杯子，就是我们所说的功夫茶，而且喝的茶都很浓。云南生产的就是普洱茶，当地的茶都是通过茶贸古道运到新疆、西藏等西北地区。新疆、西藏地势高，植物少，吃的蔬菜很少，居民多以肉食为生。于是就以茶叶泡奶茶，通过茶叶来摄取维生素。

　　此外，不同的地方喝茶的冲泡方法也不一样，我们现在一般的泡茶工艺是沿袭了唐代的方法，后来这种方法传到日本后，发展成茶道又再传回来，而现在中国又学习日本的茶艺，所以各有各的特色。

　　Pro. Design：那中国和日本的茶艺有什么不一样?

　　陈琼贵：就拿泡茶的方法来说，我目前的泡茶方法是湿泡，而在日本的茶道里通常是干泡。湿泡，是为了养壶。喜茶之人通常也视壶如命，认为紫砂壶是有生命的，，会有一种“老味”。而干泡用的一般是陶壶或者瓷壶，不需要用茶去养。

　　干泡就是茶壶下面通常是一块布，没有茶盘，只有一个茶壶，水倒进去不会漫出来。这与使用的茶壶不一样有关，

　　Pro. Design：除了喝茶以外，你还有沿袭潮汕的风俗习惯吗?

　　陈琼贵：我的祖籍是潮汕，但因为父亲当兵的关系，我在惠州长大，潮州文化对我的影响不大，但依然会保留一点。我从5岁就开始跟随父亲到部队，潮汕的风俗对我似乎感染不深，但回过头来细想，有很多习惯包括艺术修为都有着一定的影响。可能是因为潮汕文化属于中原文化的关系，潮汕人来自于过去中原的河南以及黄河流域一带。现在很多的潮汕方言都保留着古汉语的说法。譬如潮汕话中的“漂亮”就是“雅”，“很好吃”就是“尚好吃”。另外，潮州的民间工艺，以及一些古建筑，譬如梁上的雕花、窗户和门都做得很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审视笔墨

　　Pro. Design：你怎么看待水墨画?

　　陈琼贵：其实艺术有着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我看来，当审美观达到一种高度，艺术就是相通的。想法、方式、审美的角度，这些都可以融合在一起，能够互相影响互相支撑。比如书法和水墨，设计跟现代水墨，很多知识都相互渗透着，且联系密切。此外，水墨本身有一种韵味在其中，水法、墨法都包含着很深奥的文化。几千年来中国很多人穷尽一生精力在作水墨，这是就是它的魅力所在。当下很多人提倡创新，想完全抛开以前的传统，其实我不太认同。水墨是中国几千年来积累沉淀下来的文化，你想把它推翻是不太现实的。早前有批评家断章取义地批评吴冠中的笔墨“为零”，我觉得他们都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Pro. Design：那么在你理解“笔墨为零”是什么?

　　陈琼贵：当画家的笔墨技法、审美格调、艺术观念达到一定高度，能够随心所欲地驾驭笔墨，笔墨就为零。这个“零”包含了所有笔墨的含义，笔墨为零是一种创作最高的境界，而不是抹去笔墨。

　　后来吴冠中画的水墨，也确实体现了一种空灵的艺术高度，既有传统水墨的韵味也有现代的审美趣味。古人画的东西我们之所以说是传统，是因为我们以现在审美角度去回望，受到当时的生存状态的制约，如今我们回头来翻古人的画册，很多都表现出一种空灵状态，正因为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在左右着他们。

　　Pro. Design：形容下你的性格?对你的艺术修为有什么影响?

　　陈琼贵：我想我还算是个开朗、乐观的人。或许艺术家都会有这样的特点，思维比较跳跃性，有点天马行空。这样，我才能保持着放松快乐的心态投入创作，如论语所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做一件事情，能够沉浸在其中并获得生存的乐趣，这是最好的状态。只要喜欢这件事，做起来就不觉得累。

　　Pro. Design：你怎么看待艺术创作与市场经营?

　　陈琼贵：这是近几年关注度比较高的一个问题，现在艺术市场运作过于商业化作品价格虚高。很多收藏家并不是抱着对艺术的尊重和喜好之心去购买艺术品，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并不算是纯粹的收藏家。这跟中国现代社会的现象以及国民素质是有关系的。人们的审美水平还没达到一定的层次，于是用价格来衡量艺术的好坏，这是不健康的现象。真正的藏家对艺术品应该是敬畏的。

　　作为艺术家来讲，我们很愿意看到这样的状态。有人买你的画，是对你个人艺术观点的认可，是精神上的鼓励与支持，也激励了艺术家的创作激情，这是一种良性的发展。

　　回归传统艺术

　　Pro. Design：从毕业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深圳大学?

　　陈琼贵：没有，深大是我呆过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已经17年了。我喜欢校园的清静!每天“小桌呼朋三面坐”，聊天聊艺术，思考人生，喝茶，画画，这样的状态很好。

　　Pro. Design：书法界里有“帖学”、“碑学”之说，谈谈你对这两者的理解?

　　陈琼贵：碑学以石刻拓本为主，还包括一些摩崖、墓志等刻在石头上的汉字的拓本，这些字都比较挺拔、稳重，相比之下，少些灵动。帖学就是以手札、书信为主了，随意性比较强，比较真实的反正了书作者的原本写字风格。我个人认为学习书法应该从碑入手，尤其是魏碑。这也许和我喜欢篆刻有很大的关系。

　　碑学亦称碑版学，是一门研究考订碑刻源流、时代、体制、文字内容、拓本真伪的专门学问，属传统金石学范畴。碑学应包括两个方面，一指北碑，二专指魏碑。应区别北方的碑版和北朝的碑版。碑学始于宋代。清中叶以后，帖学衰微，金石大盛而碑派书法兴起，经郑燮、金农发其机，阮元导其源，邓石如扬其波，包世臣助其澜，始成巨流。

　　康有为增广包氏之作，写成了这碑学理论集大成之作，帖学跟碑学是康有为提出的概念，在戊戌变法之前，康有为在清朝的国家图书馆里面做管理员，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把中国的历代书法都研究了一遍，于是总结了帖学跟碑学的概念。康有为比较推崇碑学，他认为书法要从魏晋南北朝时候的位别开始学习才是正路，这跟董其昌提出的书画的“南北宗论”的概念很相似。后来康有为写了一本理论性很强的书法著作——《广艺舟双楫》，至今为止影响依然很大。

　　受到康有为的影响，现在理论界依然推崇碑学，这与中国的传统审美观有一定的关系。康有为崇尚“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状态，主张“宁拙毋巧”。写的字有古意，从审美的格调上来讲会更加高一个等级。碑学出来后，要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沉淀积累，包括风沙对碑文的腐蚀，以及时间的自然风化，产生的效果会更加符合我们的传统审美标准。

　　Pro. Design：碑学是否会有区域性之分?

　　陈琼贵：会有一种时间段的差异，这与朝代的更迭，意识形态有一定的关系。中国书法发展的脉络里，譬如汉碑、魏碑，都是以朝代来定义。汉碑跟魏碑的不同特点，就是有时间上的概念。

　　Pro. Design：说说你对印章的理解?

　　陈琼贵：印章来源于古时竹简的封泥，以前的竹简包好后会用绳子绑好并压一块红泥，再用这个红泥打个印章，倘若封泥原封不动完好无损，证明这个文件在运输过程中没有被打开，这起到了保密的作用。

　　印章最开始的功能是个人信誉的凭证，还有一种是打是运输队伍的牲口上的，另外一种就是刺配充军。印章发展到最后，就成为了书法绘画里的一部分。从魏晋南北朝到明代之后，才慢慢发展为人类文化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当年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文征明的儿子文彭，他最初在画中打上自己的私章，继从文彭之后就分了很多流派——婉派，奇派，海派等。

　　底蕴决定高度

　　按陈琼贵的话来说，生活的环境可以决定一个人的高度。当然历史上也有着不少例外，但纵观历代大家，他们的成功总与成长环境密不可分。底蕴，就是如斯现实的一个存在。

　　Pro. Design：书、画、印这三者对于你的性格有什么影响?

　　陈琼贵：这三者都归类在中国传统的书画艺术门类里，他们都是相辅相成的。譬如绘画里面的章法，就是整个画面的构图，章法包括题字的位置，打章的位置。若想作品稍微格调高一点，就要对这几个方面有全面的认识，才不至于把画面破坏了。

　　纵观历代的大家，基本这几方面都是通的。譬如黄宾虹，陈师曾，吴昌硕，郑板桥，他们在诗、书、画、印、赋，都是通才，这就是我所说的传统艺术的魅力所在，是一个人的综合能力的一个体现。

　　Pro. Design：这跟成长环境有一定关系，譬如生长在书香门第，就有这样的基础，是吗?

　　陈琼贵：是的。所以人有时很讲究出身，血统，这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是一个概念。不管从政，从商，从艺，至少要有3代人的积累，才能取得一定成就。如果出身不好，就会影响你的高度。

　　Pro. Design：在你心目中，当代的山水画的发展趋势是怎样的?

　　陈琼贵：当代水墨里有两种观点，实验水墨以及新水墨。实验水墨有着一定的审美趣味在其中，也参加了很多当代画家对水墨的思考，且借鉴了西方的表现主义与抽象主义的方法，加入了一些拓印以及自然渗透的效果，我们把这些定义为实验水墨。

　　但在我看来，我还是比较推崇新水墨。新水墨还是在运用中国的笔墨，但是又借鉴了西方的绘画技巧，吸收了西方绘画里面的透视以及构图等理论。现在的新水墨借鉴了很多西化的方法，但依然还是运用中国本身的传统技巧，把西化的技巧和中化的精髓糅合在一起。

　　Pro. Design：是否可以说技法占的比例比较大?

　　陈琼贵：我觉得还是观念。当你从事这个行当一段时间，技法就不是主要问题，技术的东西可以靠时间积累，但是观念上的方向性，个人的审美格调以及审美趣味达不到一定的高度就很难超越，再努力也于事无补，这就是底蕴的问题。

　　Pro. Design：会否还有其他人的创作触动过你?

　　陈琼贵：真正好的艺术品会震撼你的心灵。我感受最深的是，中央美院的老师杜大恺的作品，太棒了。第一眼看到他的作品我就有种被电了一下的感觉，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这就是一个作品对一个人的感染力，有生命的作品对人会有触动的感觉。

　　古人所画的山山水水更多的是个人的情感，作画写诗，均是境由心生。在杜大凯的作品中，都是这样的表现形式。同样是对景写生，但经过他的主观艺术改造，加上了个人的情感，画面就变得不一样。这就是我理解的新水墨的一个方向，他的画吸收了西方绘画的因素，譬如光影的处理，画面的构成，画面的透视关系等等……

　　其实杜大凯50多岁才开始画国画，但他一开始的高度就不一样。他通过西洋绘画，把西洋绘画的理念融入在内，能把一个简单的画面处理得有层次有深度，这是对绘画技巧驾驭能力的问题。因为他的角度跟一般人画的不一样，我比较推崇他的作品。

作者：陈琼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