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的八个字，是我读了魏传义中国画作品后的总体感受。记得1993年岁末，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魏传义艺术展”上，我就获得了这样的印象，近来，又对他的一些作品仔细揣摩，确信这个印象不是没有根据的错觉。
　　先不妨看一看他在不同时期创作的几组作品，对魏传义的艺术风格便会有一个比较具体的了解。画家十年前所画的《晚风》、《秋江归雁》以及《春山归鸦图》等一批山水画，用笔遒劲，线条短促而跳动，渲染大气磅礴，画面一气呵成，气势饱满。挺劲的线条与淋漓的渲染相反相成，又融为一体，造成画面强烈的动感和盎然生机。《晚风》与《秋江归雁》的画面动感极强，林木向右摆动，似乎从中传出瑟瑟风声，归鸟逆风而和，造成了视觉的张力与平衡。这些，使作为主体的浓绿的密林更加生机勃勃。
　　稍后所画的《家园》、《拾海蛎》、《春讯》以及《万石岩》等，是一批以山石为主体的山水作品。这些作品可能是基于海滨的写生，山石多为浑圆形，点缀以房舍、桃树、蕉林、大海等。这一些画作用笔较前凝重，空间开阔，层次增多。《家园》的用笔带稚拙，空间层次分明，有很浓的生活气息。《春归图》施用泼墨，满纸水渍，云山不辨，造成山雨欲来之势，左下方驾舟而归的渔人，恰成为这近乎完全抽象的画面中的点睛之笔，遂得到所谓似与不似的韵致。《拾海蛎》一画的生活情趣也很浓，远方有大海渔船，近处矗立着几堵硕大的山石。画家用水墨和几种不同的冷暖色相濡，不仅表现了山石因久经海水冲刷变得浑圆而光滑，并且，产生了一种国画中不常见的彩墨效果。值得一提的是，这幅《拾海蛎》比较充分地显示了画家对油画技巧的吸收。这是一种咀嚼后的吸收，是使中国画与外来技法不着痕迹的融和。例如，对山石质感的表现，对拾蛎者人体结构的把握，以及墨与色的融合所造成色调的丰富、微妙与和谐，都在不为读者特别的觉察中，显露了画家西画的修养和功力。这一批作品中都有或大或小的点景人物，有房舍或渔船，使画面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一定程度的实境感，同时，画家的表现手法洒脱自然，毫不拘谨、雕饰。
　　魏传义80年代末所画的《问梅》、《朝露》等作品又呈现出一种新面貌。手法更加简练概括，更多地显示了笔情书趣。回顾他以往的作品会发现，早在此前所画的《归牧图》已采用了这种手法。在这幅长方构图中，远山近树，只有寥寥数笔，但通过变化多端的点线和层次丰富的墨色，加上略约可见的一簇绿点，数只归鸦，创造了春寒料峭而又略带几分萧疏的景象，它的耐人寻味之处，主要不在于牧归这个情节本身，倒是那画中笔墨丰富变化的意趣。《问梅》图更加简括，梅干与梅枝取势相反相合，一高一低，一肥一瘦，一疏一密，一伸一曲，使形式的对比照应几乎臻于极致。与此同时，勾画梅枝梅干的线苍涩干枯，圈点梅花的线则疾驰圆润，也构成对比照应的关系。《朝露》则是以淡墨衬托白鹭，矾水勾划的水草增加了画面的丰富性，作为画面主体的两只白鹭以高低、向背、偃仰的姿态也形成对应关系。这些作品所以虽简洁洗练却又耐看，都是因为立意奇巧，笔墨精妙所致。越是在简练概括的画面中，越不宜敷衍藏拙，倘有败笔，便会暴露无遗。上述的这些对比照应关系，又都是以漫不经意的效果形成的，一旦出现了做作或雕琢，意韵趣味就会失去，更不必说自然和天真了。
　　统观魏传义的中国画作，透过那横斜灵动的点线，氤氲淋漓的墨色，以及挺劲飘逸的题跋，读者当已领略到画家深厚的笔墨功力，再透过笔墨和匠心别具的立意及画面布局，也不难感受到作品中含蕴的浓重的中国传统绘画的意趣。他的这些作品诚然同古代中国画及传统文化保持着一种紧密而内在的延续性，这便是藉笔墨所传达的中国传统艺术精神和审美理想。它虽可感受却不易言述，如陶公所说：“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但是，魏传义作品与古代的文人画颇不相同，与时下某些所谓出世脱俗而唯求书卷气的“新”文人画也迥然有别。它们的区别突出地表现为，魏传义作品具有的那种清新纯净、生机盎然的气息，那种平实无华、真率自然的意趣，那种律动奔放、淋漓洒脱的精神，在旧文人画中是没有的，即使在当代某些缺乏现代感的文人画小品中也颇为罕见。正是这些特点，也形成了他的中国画的艺术风格，即“清纯洒脱，淋漓自然。”
　　就我所看到的魏传义中国画作品，每幅都有每幅的想法，或简或繁，或偏重用笔或侧重用墨，各有立意构思，甚至各有笔法样式，绝少雷同。他的油画和中国画，各自都相当地道，足见出他在艺术上创新进取而不重复自己的可贵精神。
　　魏传义中国画艺术的成就，我以为主要得益于他对中国传统艺术的造诣和中国文化的修养。他不仅从小接受过良好的艺术熏陶，并接受过系统的西画训练，有丰富的油画创作经验，而且能诗能文，曾把半生精力投入了艺术教育事业，从实践中总结出了富有创见的艺术教育和教学主张，这些必定都会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他的作品之中。人们常说，画家画到一定程度，再要提高，主要的不是靠技巧，而是靠修养。这种说法确有其道理在，对于中国画尤其如此。画家总是要凭着他的生活经历、观念、理性、学识以及性格禀赋等接受外部的信息，并经过“处理”，使之诉诸画面，这些主观方面的因素，已不属于纯粹技巧的范畴，而是高于技巧并起着更为主导作用的能力。它非一朝一夕可得，须靠长期积累、陶冶、锤炼、完善。它通常被称之为“画外功夫”，乃是前面所说的艺术家比较全面的艺术造诣和文化修养。
　　像为人熟知的不少我国艺术前辈那样，在年长以后，从西画转向中国画，魏传义也从油画转向中国画。我总习惯于从文化意义上看待这一现象，认为这种转变是一种文化的回归，是一种对更能充分、更为全面和更为深刻地表现自己的艺术方式的选择。
　　1995年福建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魏传义艺术》评论文章
　　原载于《中华文化报》1996年第1期

作者：邓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