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與墨變――袁金塔水墨創作方法探析                        

文 / 高甄斈

袁金塔1949生於臺灣彰化員林，在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扎實的訓練下，以精湛的寫實能力榮獲多項冠軍，並順勢獲雄獅美術新人獎等殊榮。而後負笈美國深造，接受美國當代藝術思潮的洗禮，形成他多變的創作風格。1970年迄今他發展了：鄉土寫實、自然圖像、臺灣圖騰、影像文化等系列，2000年後，以更為多元的方法及媒材複合，創作半立體、立體的作品，表達他對現實的觀感。

藝術創作外，他勤於閱讀、寫作、教學，全方位展現他在藝術圈的影響力。而藝評家、教授、學者等，也針對他不同時期的創作提出精闢的見解，因此，這篇文章試圖從創作方法切入，概括描述創作者的創作狀態，象徵性地將創作者的思考方式與社會狀態做聯繫，型塑屬於他個人「當下創作」的一種結構模式。

一、人文意識與日常

人文一詞最早出現在《易經》，泛指人類社會的各種文化現象，以「人文意識與日常」為軸，作為創作者觀察「人在當下要怎麼生活」的創作動機。他是一個與社會現實密切聯繫的創作者，關心人類價值和精神表現，倘若將他的作品視為一種潮流的文化載體，「即時性」的效果是相當強烈的。

從行動的角度來說，他把自己的情感體驗翻譯成視覺、觸覺和肌肉感覺，對所處的「日常」進行了「翻譯」，翻譯成賞者眼中的作品。因此，從日常中取材，意識環境的改變，藉由藝術創作反映「人」存在的各種狀態，創作者要保持對周遭變化的熱忱與好奇心，讓作品內容與現實接軌。

在此，大時代的潮流肯定是有所影響，但他之所以獨特，就在於有自己閱讀文化的方式：掌握了日常生活與傳統水墨文化的平衡點，亦找到東方與西方藝術文化中，視覺美感上的溝通方式。

二、閱讀式的創作

他在訪談中曾說自己喜愛舊書攤、二手書店中特有的視覺美感，而冊頁、掛軸、竹簡等「中式」閱讀的形式表現，可以體現他對「翻書閱讀」的迷戀。在此，袁金塔透過典籍文本的影像，影射時事議題或再現常民文化，用書的文本架構水墨文化的時間性，壓縮在一個集體形象中。

如作品《吉雞-1(十二生肖)》(圖1)以傳統雞與吉的諧音寓意，蒐集了許多相關資料，對於慣用中文語言的觀賞者來說，這是件充滿東方底蘊的作品，但對不熟悉這些圖像符號的觀賞者來說，它呈現的僅僅是不同於自身的「它者」，或是在他們眼中所認定的「東方情調」，並試圖以「閱讀書籍」的方式，達到文化交流的意義。

        從另一角度看來，袁金塔意欲以臺灣的生活為本，建構臺灣的藝術主體性――一個是「真實」，一個是「人性」，而「閱讀」是他在創作作品前的準備行為，可能是現實的生活經驗、時事集錦，亦或是他對西方藝術思潮的反思，而這些都是真實的；「人性」則顯現在這些作品獨一無二的創作過程中，或是他所關心的社會議題裡，例如作品《人生賭局》(圖2)中，撲克牌中國王、皇后等角色變成當下政治人物，隱喻臺灣政治生態。而作品中複數性與符號的運用，共構作品需要「閱讀」的一種特性，因此，在觀看作品的同時彷彿與創作者一起經歷一段時光。

三、墨的文化再詮釋

袁金塔作品中的東方古典文化想像，結合現實生活與奇聞軼事，再輔以複數性與符號的運用，藝壇上開「水墨普普風」風氣之先，並將概念拓展至陶塑、鑄紙裝置、手工書等形式。

在媒材的使用上，他跨越了水墨媒介的特性，創造「儀式性」的場景，解決藝術創作者面對現實困境的一種精神寄託。如作品《守護》(圖3)中，通紅的天空、一張臺灣早期學校教室的木椅子，前面布置了幾畝「田」，在佈滿穀物或是乾草的田中，水墨鑄紙放置其上，彷彿在暖日的照耀下，「水墨鑄紙」能夠像植物一樣地成長。

        而這樣的創作手法，是從個人閱讀的私密性走向公眾記憶的文化再製，甚至在這裡可以把它看成創作者對水墨文化的再詮釋。對創作者來說，到紐約學習的經驗，再回來看水墨創作，作品裡營造的「符號」，是他「閱讀」當下的真實感受。

        在水墨創作脈絡上，袁金塔由出世轉為入世，嘗試用水墨創作來轉譯文化概念，標示自己與它者的差異性，確立一種自身文化的根本特質。

四、創作模式分析

        從他的學習歷程分析，明確的東、西文化之文化脈絡發展，融匯在他的身上，像是從相互「對照」中取得自身的基準，此篇論述把這樣的關係，看成鏡像的演繹：通過鏡子中的「他者」意識到「自己是誰」。用拉岡(Jacques-Marie-Émile Lacan)的說法，可以將之視為一種「畸想」的現象，讓慾望與現實短暫連結，填補現實的坑洞。因此，袁金塔的作品從現實或經典文集延伸出的想像圖像，幫助我們調整現實的認知，成為可接受的現實感。

而他的作品在塑造個人風格的時候，並沒有在作品中刻意呈現「我」的獨特性，反而是以群體現象陳述作為他的觀點，亦即，創作者透過與他人的對照，完成想像中自我概念，融合期待、想像、理想，也包括他個人的批判、反諷等主觀意識。

回到創作行為的解釋上，就像創作者會透過不斷的閱讀行為來累積創作的能量，並連接當下所處的情境，建構一種具有「即時性」的創作內容。所以，當他來回進行深刻的自身剖析，追求流行文化中的真理，也就不斷創造新的自我，完成了一種新的水墨創作模式。

這樣的心裡潛意識發展，袁金塔以土地認同、社會觀察與閱讀反思三組概念，輔以新的水墨創作方法，令人耳目一新。在此，他的創作模式以「共譜」作為所有繪畫系列的核心，「閱讀」為創作過程中累積創作點子的方法，「變」則是驅使創作的動能。

五、結語

        語言與符號的運作，明顯地在他的作品中，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他用這種方式陳述一種「要給別人閱讀」的樣貌，若用鏡像的概念描述，就是他與現實之間的對話關係。

        「人文意識與日常」從時代風氣與創作者的經歷連結，探討創作者在這些文化涵養中的選擇，進而揭示「人在當下怎麼生活」的社會狀態。「閱讀式的創作」描述創作者創作的一種狀態，他從閱讀開始蒐集、整理他有興趣的主題，而作品完成之後，也希望觀賞者被邀請進入創作作品中，甚至提出新的見解，讓作品仿如活體一般可以不斷延續生命力，同時，也是從集體意識中尋找身分對照的標準。

        「墨的文化再詮釋」是他閱讀時事與古籍後所選擇的發展方向：大膽地探索在華人社會世俗中較為避諱的題材。而表象的差異與流變是他所關心的。「創作模式分析」中以鏡像理論為基礎，透過自我與他者的對照，融合期待、想像、理想，潛在的形象與實存的形象產生了曖昧的對話關係，在此，原本在現實中體悟到的激情，經過創作過程的沉澱、累積，讓思想以一種集體的生命流體方式，證明創作者的在場。

的確，他的作品是極具社會意識的，強烈地從政治、情色等話題切入，再引入「閱讀」的內容，豐富了內與外的對話關係，於此，袁金塔創造了水墨與「外部」的接合點，讓觀賞者從觀看內容轉為觀看脈絡，明瞭東、西方文化在創作者經歷中產生的影響，進而回應當代的問題。

圖1：袁金塔，吉雞-1(十二生肖)，2017，水墨綜合媒材、手工書，174x138cm。

圖2：袁金塔，人生賭局(一組十三個)，2003，陶瓷，(大)33x37x54cm、(中)28x35x46cm、(小)22x24x39cm。

圖3：袁金塔，守護，2017，水墨鑄紙、綜合媒材、影像投影，650x400x250cm。

作者：高甄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