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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到合肥安徽省政协开会,遇到了安徽电视台的编导禹成明,他就是拍摄《告别西递》片子的总编导。他曾拍了两部电视专题片都是反映徽州的,一部叫《无梦到徽州》,一部叫《书画之魂》,在全国很有影响力。他大概关注到我的西递村版画,想拍一个画家眼里的徽州。他跟我谈到要拍一个纪录片,记录我探索的经过,有一个初步构想,希望我开完会一起到芜湖进行采访。在芜湖我的家里,在西递版画创作的斗室里,他把机器架在画案前进行采访,要我把怎么进入徽州的事细细说一遍,申明只是拿回去研究的,不是播出的,所以要我放开胆子谈。实际上这些内容后来就成了片中自述性的电视解说词。我做了一天的叙说,怎么进入西递,包括人生经历,艺术感悟等等,比较浓缩的人生的东西,他非常满意。临走的时候问我什么时候办画展,什么时候去美国?(那时候徐冰在美国帮我联系,我正在办去美国的事情,)我说今年年底可能去美国,他说你一定要办一个画展,我导演的构思里面有一个画展,我说不行就在芜湖办,我那时候在全国已经办了八次西递艺术展,第九次就安排在芜湖办,我正想作一次结束的宣布,他说行,这就是《告别西递》诱发。
安徽电视台编导禹成明、陈树凡在芜湖拍摄电视专题片《告别西递》1994年
《告别西递》的过程是我整个放松的过程,我觉得从西递村到西递版画的八年探索已经走到了最后,而且我必须告诉人们,不告别我的生命都可能丢在里边当时办这个画展用的是芜湖书画院的展厅,那时我被选为书画院艺术委员会的主任,我的画展布了十天,画院全力支持,我除了版画还做了很多装置,包括行为艺术,比如,把西递村宗谱的文字印到蓝布上,从书画院的楼上悬下来。做得很夸张,在书画院的大门上挂了蓝底白色的字,正中间的装置就像灵堂……。搞得我们书画院的党的书记紧张得不得了,觉得我头脑里面有问题。这也是我第一次做装置行为,作为编导的禹成明拍得非常开心。他们在拍摄过程中对我认识一步步加深。我们下到西递村拍外景,使我第一次被西递村人认识。禹成明要拍这个电视片,要在中央台播出,所以他们跟县政府联系接待。这时候西递村已经有一些游人去了,他们也都会谈到应天齐,西递村人一直以为应天齐是北京的画家,或者是广州的画家。有个酒店挂了我一幅深圳画展的宣传品,这个酒店老板以为我是广东画家,一看深圳美术馆举办的误以为是广东画家。当时这个村里的领导汪倩平书记在村子里做接待,大吃一惊,这么有名的画家就在芜湖,就在我们身边我们都不知道,我告诉她,我在八年前就进来了,因为我是独来独往,从不以画家身份麻烦地方政府,她对我非常敬佩。她说以后有什么活动,我们村里搞什么一定要把你请到,你是我们西递村的名人,很多人来的人都提到你,村里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有一天我们到一个较大古宅里面去拍摄,拍得很辛苦,走到一个天井里,发现有几把椅子一个竹床就坐下来休息。看见有个画画的住在这家人家,他在一个小厢房里面贴着他画的风景。那个画家看电视台来了也跟我们聊一聊。他说他是中央工艺美院的老师,电视台导演都是随机采访
的,就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跑到西递村画画的?”他说“这个你们都不知道,中国出了一个画西递非常有名的画家叫应天齐。这个画家的西递村版画在中国美术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都是因为看了他的画,才到西递村来画画的,这在美术界现在已经是人人知道的事情,你们搞电视的怎么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当时我就坐在边上休息,那个导演就说“我们也知道,应天齐就坐在这里呢。”这位见这个电视导演说话半真半假就有点生气,在他印象中应天齐这么厉害的画家不可能坐在这儿,他以为我也是剧组里面的一个人,绝对不相信,一生气掉头就走,跑到房间里面去了。在这个过程里,导演就一直在踢我的脚,希望我上去说我就是应天齐,他觉得这个作为电视纪实很精采。但我一辈子也不会做这种事情,我觉得太无聊,自报家门,应天齐算什么,所以我始终不理导演的暗示,这样就把那个画家给得罪了,跑到里面去了。导演就跟我讲,你看你看,把人家画家都
得罪了。他们就拿了我的画册去,说你看这照片不就是应天齐,你对照看一看是不是就是坐在那儿的人。那个画家把画册看了一下,再把我看了一下,我知道不走过去不行了,我迎上去说你好你好,我说你是从北京来画画的?他说是的,你是应天齐!热情得不得了。导演要他说两句,他说行行没问题,导演把机器架起来,那个人很紧张,没有说成几句话,都是溢美之词,后来没采用。我跟这帮搞电视的后来就成了朋友,他们也很喜欢我。他们拍很多画家,装模作样,他们拍我布画展整整拍了10天,这个电视是倒叙,我每天也不穿什么特别的鲜亮的衣服,也不搞得油头粉面,我就是来干活的,我全身心的布置这个画展,很辛苦的在干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纪实,所以感觉这个画家真是难得,一点装模作样都没有。到了西递村他们要我搞个画架在那里装模作样地画画,我坚决不干,最后导演构思变了,拍最普通的人,他们把我搞到芜湖旧居晾台上,把我眼泪搞出来了。我每天就是这样平平常常,根本也没有镜头感,他们在干吗我也不知道,我就布置画展。他们拍画家从没有拍过这样的画家,就是一个很平常的生活和工作状态,所以他们非常感动,说这才是真正的纯粹的艺术家。回来以后,半年不到,《告别西递》专题片就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了,在春节期间又重播了一次,是滚动播出,西递村和应天齐名扬全国。因为当时是在地方台30分钟栏目播出这个片子,这个栏目的片子在一个月里面要播4次,每周同一时间播,然后重播。一年他们只做12期,由于制作比较大。一般是由地方台做完了送中央台播出,这个片子涵盖的人物是包罗万象各行各业,画家在这12期里面一年有一个就不错了,我记得我只看过一个吴冠中的片子。我一个刚刚出名的画家就上了这个栏目,在这一年中播的画家里面可能只有我一个,所以影响非常大。
应天齐所作行为“出售西递村契约”的原件 1994年
在这个电视片中,我站在屋顶晾台上回忆到童年时代在老屋里的生活潸然落泪。这里有一个细节,在画展开幕的前一天,导演一定要把我拉回我所说的屋顶晾台上去,他们要拍我站在屋顶晾台上。导演要拍我就得配合,因为我觉得他也在搞创作,我从来不干涉别人的创作,因为你也在搞创作,我就配合你,这是你的作品,有你的主见,我不应干涉你。但是我会提很多建议,所以他要我上屋顶晾台我不同意,我说等我办完画展再上去,我忙得没时间。他说你一定要去,他说这非常重要,我说怎么重要?他说我不跟你说,导演需要。那天下午我们开着车,扛着很多的器材就到了旧居环城南路94号的巷口,车子过不去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的痛苦。在这个巷子口有一户人家,用一个竹匾晒了一点黄豆还是什么,车子到了这个巷口要打一个弯,然后停在那里。这个车子转弯时候轻轻的碰了一下那个竹匾,里面就冲出了一个男子,非常不礼貌的大喊“你们干什么,碰我家的匾!”电视台的几个人说,没有啊,没把你碰到。“你敢碰到吗?你要碰到了你们几个都走不掉,我告诉你!”那人恶狠狠地说。这样的无理突然一下勾起了我对个年代回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少年时代几个小孩堵住我,挑一担水都不让我挑上楼去。面对无理,这几个搞电视的也不是一般人,就在巷口吵起来了。我一看吵起来了就连忙拉架,我说别吵,小市民庸俗。大家也就作罢。我跟着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心里是波涛汹涌,所有的往事全部回忆起来当带着他们走上旧居楼梯的时候心情非常沉重。我是特意带他们从后门进的,因为我不想走前门惊动老邻居,那后门就是我偷偷挑水上去的后门,人家说我贴标语的那个后门。我回到这个门前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当我上到楼上的时候,那边就过来一个小时候的朋友叫小广,小广一把拉住我说,大耳朵(我的小名)你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成了芜湖的一个名人了,电视、报纸经常有我的东西。我也拉住他的手就有点忍不住的冲动?那个电视导演示意我不能停。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我在屋顶晾台上一站,泪水就下来了,我哭得几乎止不住。小广就拉住我的手说不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一般人,就在巷口吵起来了。我一看吵起来了就连忙拉架,我说别吵,小市民庸俗。大家也就作罢。我跟着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心里是波涛汹涌,所有的往事全部回忆起来,当带着他们走上旧居楼梯的时候心情非常沉重。我是特意带他们从后门进的,因为我不想走前门惊动老邻居,那后门就是我偷偷挑水上去的后门,人家说我贴标语的那个后门。我回到这个门前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当我上到楼上的时候,那边就过来一个小时候的朋友叫小广,小广一把拉住我说,大耳朵(我的小名)你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成了芜湖的一个名人了,电视、报纸经常有我的东西。我也拉住他的手就有点忍不住的冲动?那个电视导演示意我不能停。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我在屋顶晾台上一站,泪水就下来了,我哭得几乎止不住。小广就拉住我的手说不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在芜湖书画院举办第九次“西递艺术展”开幕式上作行为出售“西递村契约”1994年
告别西递版画展第二天如期开幕,非常隆重,我庄严地坐在展厅前买地契,我在地契上写了“登堂入室,可得一方净土。”等等。我想通过这个行为艺术让大家认识到我的西递版画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什么。我要通过一种行为艺术的方式让人知道,你们要珍惜这个东西,要珍惜这个既非西递村又是西递村的东西,落款是西递村主应天齐。这是一种总结,或者是一种感悟,要人们去领会。并不是像评论家所说的深入生活,反映生活,或者是很奇特的水印技法,发明了一个水印版画技巧等等,不是这些东西,是让人们珍惜这一方净土,这个净土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用血、用泪要叙说的他在这个时代的精神感悟。
回到30年前的屋顶凉台百感交集 1992年
西递版画创作20多年过去了,正如王林先生所说的,中国版画是绕不开西递版画的,中国美术史也绕不开这个作品的。西递版画收入了《中国美术50年》、《中国美术60年》,《中国美术全集》等等,它不是表现一个村落的问题,电视片很好的诠释了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所思所想。这个片子在文学界、美学界、艺术界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展览在芜湖引起轰动,开幕式这一天居然吸引了一批老外跑到我的画展上来。这些老外是安徽师范大学的留学生,有意大利的,有德国的,也有法国的、日本的。在这些留学生里面有一个意大利的留学生叫撒比娜,她特别为这个画展感动,那些留学生用半通不通的中文围着我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最后电视导演还采访了几个人。他让撒比娜问我,你的画里面用了这么多的黑是什么意思?我说我的黑不是画面的一个装饰,不是一个色块,它是承载着我的思想。她点头说明白。第二天她就拿了顾城的诗来找我,她说我看完你的画很为你担心。我说怎么了?她指着顾城的诗集说,“我的心是我的王国我是这个王国里的王子。”接着她又说:“凡是能进入这个王国的人都是不简单的,一般人是做不了王子的,是进不去的,梵高进去了,梵高完蛋了,顾城进去了,顾城完蛋了,我觉得你也进去了,我不希望你完蛋。”我当时非常感动,我真没想到一个外国留学生在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情况下能如此深入的理解我的作品,一眼看出这样搞下去要得抑郁症,她非常为我担心才特意找到我这儿来。我对她说确实如你所言,我就
把我在上海被确诊抑郁症的这些事给她讲,我说我就是要通过艺术治疗自己,把自己放到一个公共空间去。
我在这个画展上卖了几百件汗衫,卖了几十条时装裙,你们不是要商业吗?我也商业,另外我还把西递宗谱的文字印在蓝色的纸上,在芜湖到处张贴,上面写着“西递离城十五里,居之东乡,其东为杨梅岭,其南为奢公山,其北为松树山”。等等,这些文字叙述的是西递村地名的由来。我为了做西递村的宗谱的装置,从西递村一位老人处把宗谱借出来,我把这个资料交给在印染厂的一位朋友,我说你在里面挑两张用丝网印在兰粗布上,我认为里面只要有西递两个字就可以了,就代表这是西递的东西,我并不在意于它的内容,交给他以后,我就忙展览会其它去了。结果这个朋友打电话来说我实在不知道选用哪一张,这个事情是你的事情,你一定要亲自来选,我说我实在没时间。他说不行,一定要你来。我去了之后拿起这个资料,就说无所谓,只要是西递宗谱就行,反正我这一堆资料也是片断,我随便看了一眼,这张不是有西递字样吗?这张不也是吗?拿了两张我掉头就走,居然一个就是西递村姓氏的由来,一个是西递村的方位,这个完全无法解释。整个芜湖市就是这两份宗谱上面的文字,铺天盖地,我不知印了多少。我原来准备把他贴在中山路上,张贴在芜湖主要的街道,晚上12点的时候贴,第二天任行人、自行车碾过这个宗谱,我把宗谱同时贴到街头的治疗性病广告边,这是一种波普行为。展览开幕的时候全芜湖市的画家都来了,把我们的书画院挤得水泄不通,留下了很多的照片,那是芜湖很大的事情,芜湖日报发了两个整板介绍了,我就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宣告《西递村系列》探索的结束。
所以,撒比娜说你要出来,她说“我觉得你是非常优秀的艺术家,是一个把艺术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你要知道,你的自然生命的解体就是你艺术生命的结束。”听了她这句话我很震动,我本来很欣赏吴冠中说的“要画不要命”,这句名言,而撒比娜的这句话非常狠,切中我当时的要害,如果都保不住自己的自然生命,又如何去延续艺术生命?所以为了艺术的延续,一定要珍爱生命。我想这些人都这样的关心我,这样的关爱我,既然把艺术生命看得非常重要,就必须要珍爱我的自然生命,所以那一阵子她几乎没事就来找我谈艺术、谈人生。她的中文非常好,最后他们几个留学生邀请我一起去看看西递村,我和他们一起出发,带他们去看一看真正的西递村。一路上这些老外跟我处得非常好,他们认为我是一个非常国际化的人,我的思路、我的想法以及我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和他们非常一致。他们说你没出过国一直呆在芜湖都不能相信,觉得不可能。这一切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鼓舞,我真的走出来了,来到了一个大的视野中,对我的抑郁症的治疗以及我真正的走出抑郁症的阴影是非常起作用的,因为医生说最后解决问题是要靠自己的。
《告别西递》画展的前言中如此写到:
“我终于走完了八年时间的“西递村系列”探索历程。放下磨损了的刻刀,我感到舒心的疲劳。这一段时光是我永不能忘怀的,我的心灵和躯体都曾经历了创伤和痛楚,也有收获的喜悦与惆怅,正因为此,使我得以直面人生,体味人生,并坚持走完了并不轻松的探索过程。忠诚地感谢所有关心、爱护、帮助过我的朋友们!”
(2010年10月,应天齐口述,秦越人整理)
作者:应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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