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正的写生应该随时改变方法，直取物象的本质，没有固定的方法和风格。方法和手段对绘画而言，好比是人与服饰的关系，健康朴素的人自身之美是本质，虽然有“人是衣服、马是鞍”的说法，但是衣服和鞍子，对于漂亮的人和马是不起什么作用的，而现在人们的作画意识，却往往都在形式和方法上用功。样式大于内容、礼节大于真诚，使之很多作品，初看好看、新颖，再看却无法看进去了。现在许多艺术品，都陷入了这种肤浅的制作中，看看那些名噪一阵又一阵的大片，总会令人 觉得，艺术家的智慧都用歪了，劲都使偏了。空打空闹，只满足了感官，无法打动心灵。谈这些似乎扯远了，但速写应该是最基本的绘画方式。现在做起来，却不能朴实、自然。追求这一点比画出一幅好看的速写重要得多了。

　　场景的写生，应是对景象进行一次再创造，最终完成的画面应该是脱离这个场景，独立成画，不仅和实景没有关系了，和别人的画也没有关系了，风景写生一般是从一个陌生的景物画起，在写生过程中逐渐地加入你对实景的诠释，写生决不该是把眼前的景象费力地搬到纸上，而是在复杂的、不成画的生活物象中，完成一幅画，绘画因素和画面构成，比自然存在的风景更重要。如实景中的节奏是不易显现的，以线描组成的画面，节奏是不可缺少的，这就需要画者主观调整才能体现出来。要运用好线的长短、疏密、平缓和激烈没有固定模式，是一幅画完成中自然的需要。

　　在练画的过程中，一直在摸索，把握一种方法，可是这种方法一旦就轻驾熟，达到完善，行成了套路，那么这种创造或完善的方法，就绘画艺术而言，已经死亡了。如果一直没完没了地套用下去，画的魅力将会一次次地消退。

　　速写不能画得太紧，太完整，临场性和速写的节奏都不明显，不能四平八稳的像插图，画得过于精细，面面俱到。其实将物像转换成画面，很多地方是不可具象的，速写尤为如此。要画感觉，要将物象符号化，表现语言统一化，绘画感重于物质感，速写写生的过程，不是和对象较劲，克制自己抄对象的本能意识，模仿别人手法的意识，孤立局部画对象的意识。一幅速写画得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复杂的场所、景象，你是如整合出一件作品的艺术取向，绘画语言的表达，整体与局部的统一，强化与弱化的处理，要营造出一幅画的气氛，这是速写的目的。

　　如果构图有问题了，整个写生过程中的努力，将是徒劳，并且会越画越乱，无法收场。反之，如果构图设计得比较好，无需没完没了地画下去，画面就会出效果。这更应验了我常认为一幅好画不一定画的时间长。用的精力多，画幅复杂，。画得好坏在于作品的经营，作者的才能，当时的情绪和偶然的效果，时间和精力不是一幅作品好坏的主要因素。所以现在往往一幅画，画难产了，再怎么细心收拾，也于事无补，越画越匠气。画得好坏，功夫在诗外，画家的智慧，画家的能力是在一幅画制作之前，就已具备的，一幅画只是画家综合素质的一次显现。

　　画人物的画风景写生和山水画家所画的写生效果是不同的，山水画家的树木造型和构图组合是从画谱上来的，表现语言成熟;而人物画家画风景是直画景物造型，没有规律和样式。画好了是很独特的风景画，画不好就是不能成立的劣画。特别是树丛，用画谱上符号式的勾叶方式去画，人物画家在这方面掌握得不纯粹，也不认可。按真的树木枝叶去画，是画不下来的，也没了画趣，所以现在的风景速写，时而抓住感觉，画得很顺手，时而又不知所措，画的很被动，兴趣索然。

　　画风景写生，容易抄自然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有焦点透视的约束，在房子组合中，近大远小是很难克服的毛病，而正是由于这些因素，削弱了写生画中的艺术处理。

　　由于有了照像机，特别是近几年的数码像机的发达，速写作为收集素材的功能已不需要了，我认为速写更应该是作为独立的作品产生并存在。而一幅速写的写生过程，对一个画者更为有意义。面对复杂、丰富的自然景象，有条理的组合，有意识的主观表现都将激发画者的再创作的兴致和艺术才能的显现。

　　一个人由蒙昧无知，变为知趣的人，需要文化做养分来培育，在这个世间，人要有人趣，物要有物趣，自然要有天趣，画也不能少了画趣。用艺术语言把景象的感觉表现出来。并且表现得有趣，写生才有意义。

　　一是简洁，二是主观，画外用心多，画内表现少，实景少，实景到画面有一个很复杂的转换过程，这需要画家思考，然后主观抉择。

　　画风景写生难度在于主客观的相互协调，太客观地描绘景象，不能完成画面效果，没有味道，也无法注入绘画语言;如果太主观，就会把习惯画山水的手段一挥而就地画出一幅非写生的“写生画”，这样对写生而言是徒劳的，同时会使你的画越来越没感觉。而真正面对景物，用一种适当的表现语言完成一幅实景转换，才能体现艺术家的审美意识和艺术感悟。这种对艺术的感悟，有时是模糊不清的，能想象却不易实现。

　　写生过程中想得太多不行，不想也不行，既要有无意识的行笔，又要有所制约，笔笔讲究则太拘束太做作，线条过于随意会使画太油滑，应该在形放松的时候线要谨，形严谨的时候线放松，这样呼应着画，画面会好一些。

　　水墨写生和钢笔速写不一样，特别是用色，如果把握不好，就会乱了阵脚，实景中的色彩太丰富，往往在随意画国画时，习惯地自然以墨为主，但真正面对色彩的世界，墨的运用却不能自信了。主观和客观在绘画中一直是一对无法摆脱的矛盾，无论是技法高超还是手法低下，抄写对象总是画者常常走入的误区，在写生的过程中，你可能没有时间想主观或客观的问题，但表现对象是写生的目的，就会使你倾向对象。其实，在写生中应该清楚，自然景象只是构成绘画的一部分因素，而只有这个因素对于一件作品是不成立的。泰戈尔曾说，艺术家是自然的情人，所以他是自然的奴隶，也是自然的主人。一幅好的写生画，不可能是从真景中抄下来的，没有感觉、没有想法、没有语言、没有经验是无法在对景写生中完成一件作品的。

　　人学到一点东西，掌握一点东西是不易的，但改掉一些固有的毛病，突破自己的现状更为艰难。属于自己的文字、线条、审美情趣，即使已经厌烦，也仍非常顽固地在你的行为中显现出重要的痕迹。成熟不一定完整，真正有生命的东西，正是那种不完善，摇摆不定甚至是幼稚的富有冲击力，它是在成熟之外的东西。米兰昆德拉说：“所有伟大的作品，都含有某些未完成的部分。”这是很有道理的。起码，艺术是这样的。一个画者一生的追求是在做着两种努力，先是在竭力摆脱幼稚，渴望成熟，尔后，是摆脱成熟，破旧立新，追求熟后生。往往这后一次的努力，是徒劳的，也许一生也没有走出来，是悲剧却也辉煌。有一些人就是因为有一套方法而在画坛上成名，之后也是这套方法而成为某些形式落后的符号。由此可见，成长中若没有障碍，成熟得太顺利，或者说是过早地成熟了一个躯壳，反而遗憾;如果能厚积薄发，那么必须要时时痛苦地突破自己，

　　我现在画写生怕两种倾向，一是怕画得太像，太温和平庸，二是怕太顺手，自己习惯的画法太多。真正进入状态的写生，应当是边画边修正，在调整中向深入画，而且方法是不确定的，结果也是未知的，在作品中制造矛盾，又要理顺到一定程度，而不是消除矛盾。一幅好的写生(也许包括作品)不能只追求和谐，要和协和矛盾并存，才有它的绘画性，才能尽量避开匠气和甜俗。写生尤为不能有套路，因为你面对的景物是陌生的，而且使其成画应该说也是初次。一切都该是临时的、初创的，写生的意义和趣味也正在于此。

　　李可染关于写生的一些论点，特别是对于写生要求的“精心、耐心”，要像狮子捕象般竭尽全力，反对以传统的手法套用到真景的写生，提倡朴素、真实地表现对象，同时又要营造意境等等的论述我很赞同。我一直希望写生应该有这样的意识和目的。

　　画写生的方法不能太单一，个人固有的手法太多，虽然没有被实景牵着鼻子走，但面对陌生的物象，总是靠自己固有的东西去套一遍 ，这是绝对不行的。

　　在野外画人物写生，总是急促、匆忙，留有遗憾。但这些写生带回学校再看，却觉得比教室的人物更生动有趣。就是当时没太注意研究笔墨，随意自然反而好看。可见，对人物形象的捕捉和朴素的感受才是肖像的灵魂，而技法，就像人的衣装，只带来美感，却不具有生命。

　　好的素描方法，使你面对模特就象走进房子里看房间，每一间都可以进入，既丰富多彩又布局各异;反之，面对模特就象在外面看房子，每一座都大概差不多，却无法进入。看表现方法不当的素描，也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认为画没有对错，只有好坏，毕竟不是大家共同按一种方法去画，画放弃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学成的东西会更糟，在学画过程中，修正自己，改良自己很重要，要时时不忘自己，总会画出个结果。

　　应该记住的是，无论学习什么方法，都是在给自己充电，要把电充在自己能用的电池上，也就是和属于自己的艺术内容接轨，否则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

　　还是应该多用长线和直线，即使是失掉一些趣味和线条的质量。一幅画太表现技术和趣味，会使画面少了朴素的本质并且显得软弱和讨巧。不应该为小东西而损大效果。

　　我想速写第一是为训练造型能力，第二是为了完成以速写为形式的作品。以速写为创作大作品做素材，用处不大，既不够充分也不能把一幅速写改成大作品。所以在画速写时首先考虑速写存在的独立性。第二要注重速写的现场生动性，一幅速写不一定完整，但必须有深入的地方，使一幅速写有存在的意义。同时不论一幅速写画到什么程度，都不应该过后再补充修改，这不仅破坏了在对景写生中使画面留下的最初感觉，而且还会在一幅写生作品中添上许多自己固有的概念上的东西，写生的最好状态应该每一次临景而画时都是画得很艰难，应该有不顺手的感觉，这样一幅写生才有价值。

　　我不知道人的感觉能被训练多少，但有一点必须要具备的是，手必须有能力反映出你的感觉，这往往出现两个问题，一是眼高手低，看见的东西感觉好了的东西，笔下表现不出来，二是手下的东西超过了感觉，手太会画了，不是去反映每一次的新感觉，而是非常流畅地画自己概念的形象，就是画油了。这两者都是画家的毛病，前者是基本功欠缺，后者是画匠习气，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家，不能不讲技巧，又不能全依赖技巧，具备很多看不见的能力，是画家与画匠的区别，这在你将成为艺术家还是工匠之前，所做的努力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所以现在的目的不是每天画出十幅速写而是要通过十幅甚至是两幅的速写过程，去找你对每个陌生人的感觉，并且要很强烈地反映你的每一次各种不同的感觉。

　　人物写生，要始终保持一种“朴素表现”的意识。在对模特写生中，最忌用一种方法去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画画习惯和手段，但是进入人物写生状态时要尽量在模特传达给你的气息中产生表现方式，使写生作品有陌生感和临场感。

　　写生不是简单地为人画像，是根据对人物的认识与感受，通过高度的艺术加工，进行再创造所产生的作品。既不能脱离对象，又不能模拟对象。

　　笔墨的展现，是因对象而异的，有的服装可以泼墨，有的服饰只能勾线，不能为了表现笔墨而画笔墨，要利用笔墨去表现形象，刻画形象。在写生过程中，笔墨的意义主要在于准确生动地表现对象。

　　强化不是漫画，强化是要把感觉找到，是主观的一种表达，要以模特的特征为依据，取舍并用。

　　一幅写生作品是要运用一种表现方式，这样才能使画面统一，才能使形式与内容有机结合，才能使写生中的主观意识得到显现。表现手法的统一是多方面的：笔法的统一，墨法的统一，色彩的统一。

　　国画人物写生，肖像的效果要追求浮雕感，而不是圆雕感。人物形象画得太立体了，就容易匠气，就会太腻。线造型是水墨人物写生的最基本表现语言。

　　现代水墨人物写生也要大胆地用色彩，在以水墨表现为主要表现手段的同时，加入局部的强烈色彩，既可以表现物象的质感，又可以使画面丰富。

　　以线造型，要认识到不只是用线画物体的轮廓，线的运用和形的表现都不是孤立的，线要分主线、辅线，形要分实形、虚形，用笔的中锋、侧锋、浓淡干湿，使线条产生了遒劲的、苍老的、灵动的、飘逸的，也可以是体积的、面积的、复杂丰富的、简单概括的，用什么样的线，表现什么样的物体，要做到心中有数，随机应变。

　　一幅人物写生作品，只能表达一个主题，或者说只能追求一个目的：人物形象的刻画、形式感的表现、笔墨趣味的运用。如果一件写生作品想诠释太多的内容，往往会顾此失彼，杂乱无章而没有效果。

　　在人物肖像写生中，把握人物给你的感觉非常重要。要相信第一感觉，抓住第一感觉进行深入刻画，不是细腻琐碎的画描，而是生动概括的表现。

　　强化人物形象特征，是水墨人物写生训练中很重要的课题，要深入观察人物形象，准确把握人物感觉，大胆地刻画人物特点，只有这样才能使人物生动有趣。

作者：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