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线”造型是中国绘画的风骨与造型根基，它承载了艺术家的情感与个性，仿佛一根根颤动的精神触角，饱含了艺术家的思维信息。在今天，“线性描绘”作为现代中国画的首要造型手段，其演变与转化规律应被再认识。

　　一方面，在艺术院校，中国画教学思维与训练体系是双向、融合型的;既有西方视觉造型规律与审美观念的训练，又有中国传统绘画技术方式的培养，使得中、西文化的融合成为必然;这两种文化渊源的比较与互融，体现在审美思维、视觉造型规律与技法表现形式两方面的演进与转变。另一方面，中国画虽然多元素格局所形成的样式种种，东、西方绘画技术、材料的交融，国画工笔、写意自身语体的界限的打破、互融等多方面的发展因素;但究其根本，均未脱离国画基本元素毛笔、宣纸、墨等材料的使用，以及线性造型范围。分析当代“线造型”的含义，除了赋予传统基础上的线以现代人的情感气息，乃至生命意志，或反映现代社会“新人类”图式形象与“有趣味的形式”的表现语言之外，还有一些有别于传统的演变规律有待解析。

　　1. 中国传统“线造型”在现代中国画中的视觉造型规律的转化

　　视觉造型是塑造物象方式之首要，从传统到现代人物线描的造型到底遵循什么样的规律呢?总结出几点具有共同性的特点：

　　1). 叙事性的画面构成——观看传统中国人物画长卷《韩熙载夜宴图》(五代，顾闳中作 (宋摹本) ，绢本，设色，纵28.7cm，横335.5cm)，将故事象放电影一样展示给观众，构图讲求起、承、 转、 合。即从故事的开始、情节过程到结束，传统人物画的画面布局的营造往往按照画家对某故事的记忆与想象，归纳设置一个意象空间而不是自然真实空间的再现。画面人物位置、空间场景追求人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包括画\诗词\书法\印章画面格式，也含有叙事和记录的特点。

　　2)意象的造型观——意象、主观的造型审美方式。是“以形写神，不似之似，似与不似之间”。主观归纳形象的“线性”语言造型特点，塑造人物传神的风采。

　　3)主观性的透视法则——取景广度采用“散点透视”，将纳入眼中的所有故事自由的展示给观者。无远近焦点透视,只有大小之分别。传统人物比例：按等级尊卑伦理观念，处理人物的大小。散点透视是东方人的视觉观念，带有主观性，关注人的理性精神。

　　4)用光手法¬——中国画追求意象造型观，塑造人物手段上突出外轮廓线描与清晰的边缘结构，不追求明暗，光影关系，没有影子，只强调主体结构。 以色彩的浓淡，墨色的深浅，线的粗细区别空间关系。 淡化体面明暗与光影。即使在中国的西洋画家也受此造型观影响. 如清代郎世宁(1715年，作品《乾隆皇帝大阅图》绢本，设色，纵：332.5cm横：232cm)。

　　5)线描为主要造型手法——对物象进行概括，转化为用线条和笔墨表现的绘画符号。形象是通过轻重、粗细不同的各种质地的线迹的组合体现出来。讲求“放笔直取，出手成形，意在笔先” 徒手勾描，毛笔线型的书写性乃至抽象感觉上的形成。

　　进而比较一下中、西方传统绘画透视法则，会发现现代中国画中的视觉造型规律的变化。

　　中国人的造型观念与时空意识不同于西方，在描绘物体的取景广度上是采用散点透视法;是“身所盘桓，目所绸缪”式的关照自然、审视外物、“面面观”式的描绘。在中国传统绘画中，一张作品可以运用几个视点，视觉感很舒服，画面中透视焦点很多，不同的视点，且并不消失于一点，但建筑物、景物、人物在画面中的比例与空间关系都很好，这说明此方法是尊重人的视觉习惯的，从而使人在视觉上感到合理。现代绘画中要不要保持这一传统?

　　焦点透视法是西洋绘画视觉传统，也是现代中国画人物或物象写生中普遍使用的透视方法，作为主体人物形象造型法则，具客观性;而散点透视是东方人的视觉观念在透视中的应用，带有主观性，注重人的理性精神和事物之间的联系;两种透视法则均可控制画面中的人物造型、画面布局与视觉法则。将任伯年与刘继卣的线描作品做透视法则的比对：从传统大师任伯年的作品中看不出焦点透视的影子，但从近代名师刘继卣的作品里却显现出严谨的西画透视造型方法与空间样式。后者的作品中，人物体积、力度与物体空间、景深含有西方绘画视觉审美与造型透视方法。

　　以中、西透视法的结合为视觉造型原则是当代画家们普遍采用的方法;即：在视觉构图、经营布局上利用散点透视法;在个体人物塑造或物象表现上利用焦点透视法。这也是我个人所秉持的绘画造型法则。

　　主观“虚拟性”空间的组合意识，也是现代中国画视觉空间造型观之一。以非常规的视觉关系，或称时空错位式的组合，表现一种超时空的思维与意境，造成视觉形象上强烈的对比与反差。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将历史与今天、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都市社会与人文等内容，超越时空的距离而聚集在一起，暗示出一种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混杂冲撞的社会人文发展状况与当代文化特征。利用这种视觉空间上的“虚拟性”表现，暗示着一些故事与意识。

　　2.“线”的含义与性格

　　“线性描绘”是中国画造型语言，形象与景物一般都被处理成近似平面效果，这种平面性具有东方味道的特点;究其根源，其一受东方理性哲学观念对艺术的影响，强调“为感意识”;其二，与中国的绘画材料的制约有关。中国画传承千载至今，均未脱开其绘画工具：毛笔、墨、宣纸。这些工具的性状制约着线性语言的范围。古人根据用笔线迹的质地总结出十八种线形样式(十八描)，今人虽有所延展，但毛笔的性状所能表现出的线性样式是有限的。而从传统衍生到现代的线造型表现，与传统用线即有传承又有差异： 毛笔、墨、宣纸的特点有利于平面性的表现;平面造型与传统建筑壁画传承的平面性也有关联，不可能在人物造型观念中随意丢掉;近现代绘画中造型上的平面性这一民族特性仍然在延承、发展。但在描述现代人类生活图式时所能发掘的线形样式，线的组织变化规则已远非传统之中平面化、散点式的，而是按照焦点透视法则，具有空间透视、体面、深度、质感等的真实物象性状的写生，以表现人物体积与现代服饰构造与物象质感等多种因素。

　　视觉实验证实：动物对色彩能做出种种反应，但动物对线无法做出反应，因为线是从客观世界中提炼归纳出来的，具有主观性形式因素;至今在中国工笔画、日本画等艺术中的骨架仍然是线，有着任何造型手法取代不了的长处。

　　线描作为绘制作品过程中的一个程序，所营造出的形象和味道足以让观者与绘制者沉迷，使其独立存在。其魅力归纳为：

　　1. “线”艺术的造型手法的主观性与归纳性的特质，所造成的艺术性格、线的风格化，作为在现代绘画中存在的含义，使其具有相对独立存在意义。

　　“线”艺术对于形象的图式描绘具有很大的宽容性，线既可以强调表述人的主观情绪。又可以表现出对象极尽精微的细节、神韵。线造型手法概括，提炼，具有超自然绘画形式的独特价值，含有画家个人感情，与对象建立在主观理解的基础上，具有不可重复性。例如：清代任伯年的线描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与特点，其线的语序是在他的情绪与下意识的手感里完成的，讲求线的书写性，气势贯通。我曾数次临摹其作品，每次的线性效果都不一样，其差异在于：他在用线表述形象时，是自我(个人化)的一种下意识的用笔与书写，充分体现了附着在线形上的主观艺术性格，所以有我永远拿捏不住的精神内涵与人物传神。

　　2.画家 主观精神的中心性的引领

　　作品绘制过程的始终，绘制者的世界观与艺术观贯穿着绘制过程之中的每个局部细节。从选取物象形态，组织视觉图式，到线性描绘，乃至线形趣味等，都在绘制者的艺术观的统领下进行。

　　透过物象所产生的冥想，绘制者有意识地进入一种放松大脑控制的梦幻状态，他的想象力开始在物象形状中间施展魔术，而同时这些物象反过来使其内在视觉投射在物象上，通过一个艺术主题(艺术观)的贯穿，支配、掌控思维与画面。使线描不再是为一幅具体作品所作的步骤，而是艺术家心灵与人格的一部分。

　　历来有良好素养的艺术家，不管用怎样的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段都可以表现自己的主观精神，无论是传统或现代艺术家的作品中，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映射出其艺术观及其所呈现出的艺术品质。

　　文：刘彦

　　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作者：刘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