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的绘画给人的印象是强烈、鲜明和独特的，即便是阅画无数的艺术鉴赏家或评论家，在初次观赏她的画作时，都会在脑海里留下很深的印记。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在于她的画面充斥着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历史文化图像符号，色彩响亮艳丽以至于炫动时尚，构图夸张富有强烈的动感，人物形象造型富有高度想象力，而所有这一切却又常常统摄在看似诗书画印相得益彰的传统绘画画幅体例之中，令人有促不及防的顿挫感和惊讶感。

　　很难想象一个女性艺术家能够选择如此时空错位的景物和人物，如此纷繁复杂的图像和标识，如此令人眼花缭乱的细节刻画和如此跳跃夸张的色彩铺陈，尤其是当你得知刘彦曾经是传统工笔画的高才生，并且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国粹京剧的戏迷时。是什么使得像她这样从小对传统文化痴迷的女性，十几年来义无返顾地敢于走出传统工笔画恬静幽雅但早已程式化的封闭趣味世界，直面当代波澜壮阔又甚嚣尘上的现实生活的呢?最为直接的原因在于从1990年代开始的中国社会的结构性转型：“这种社会的转型，意识形态的变更以及精神信仰的分崩离析，引发了我们对往昔的记忆与当下的反省和深思。关注我所生存的环境，以入微的观察态度切入社会，品味都市人的生存心态，用对比、批判、调侃，戏谑的方式去审视现实，从文化与精神领域的各个方向去表现身边的人和事。或将往昔的记忆与眼下流行的商业文化相并置，以反理念、拒绝深刻的讽喻性的笔调，述说着都市的寓言、世风的批判。” 这种对生存状态的感受是每一个有敏锐感知力的艺术家都有的，但却并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能够以一种新的创作方式来表达和参与的，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一位艺术家是否以人文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念和批判立场为最高诉求，是否能够放弃小我的技巧和情趣，而以人类精神自由的完整为大我的目标。“一个从事艺术的人应该有一种对社会、对人类有益和有所贡献的心态，才有可能在众多探索者中脱颖而出，立足于社会。” 因此，最近十几年来的刘彦放弃了工笔画擅于表现花花草草和案头小景的套路化题材，从窗外巨变的社会和自己所接受到的知识谱系与历史记忆中，寻找创作的素材。

　　对于学习传统绘画特别是工笔画的人来说，那些泛黄的纸和绢上所存留的图像的用笔、敷色和构图法则以及其中所透露出的人与自然的休戚关系，曾经是他们终日创作描摹的全部，然而这一切当与现实的当代社会生活相遇时，竟然如此地难以对接和匹配，全然是两个时空世界里的事物。可刘彦却偏偏要用这种绘画方式来表达现实的当代感受，因为我们的现实生活与传统的古代生活在巨大的矛盾反差背后，也存在着一种共同性，那就是历史如梦，人生如戏!身在其中，或许难以看清和识别;置身其外，则一切皆为世间浮象。刘彦作品中工笔画的平面渲染和线描勾勒，与丙稀颜料的明暗变化和色彩夸张，将传统的图像资源与现当代造型怪异的人物形象串联在了一个画面之中，平面的历史与立体的当下，背景的传统与前景的现实，幽雅纤细的居家仕女与怪扈张扬的摩登女郎，所有这些使得她的作品画面形象具有了极度跳跃的起伏感和凹凸感，准确地传达出古今中外人世沧桑皆为流星浮象的真实感受。

　　不仅在画面人物与景物的组合上，艺术家采取夸张和动荡的布置方式，而且在人物面部表情和肌肤衣着的色彩处理上，刻意强调主观化和戏剧化。比如许多人物眉间前额的白色和双颊的胭脂色，直接源自京剧人物的装扮，再比如人物肌肤上深色云状块的明暗构成，突显出高光部分的躁动和刺激效果。画面人物形象描画上存在着鲜明强烈的反差，这是艺术家试图揭示出不同时空背景的矛盾冲突的努力。而处理同一时空背景里的人物形象时，比如对待当代社会中的红男绿女时，艺术家则更加大胆地选择了具有代表性的朋克造型的青年男女，让他们在发型和衣着描绘方式上与高古的人物形成强烈地对比，以此加强当今与远古的反差和冲突。

　　如果说，传统绘画的题画诗是为了引伸画作的含义，也是为了体现书画同源的内在笔意结构，而印章的落款则是为了平衡画面的构图，那么，刘彦绘画中的诗书画印其实意在借用传统的形式，表达当代人对历史与现实的一种虚幻、诙谐和怀疑的心理感受。她的诗句实为散曲的形式，以散曲通俗有韵的长短句来表达对周围变化的体会，与画中所表露的对比、戏谑意味相呼应，是对画意的诠释，但早已没有了对画面笔势意味同根同源的认同。因此，诗书画印和画作多半的竖向构图，在刘彦这里也成为了一种有意识的借用，以此来强化画面的舞台化效果。

　　在艺术观念和主题上对当代现实生活和社会变化的强烈关注，使得刘彦在绘画语言上并不刻意追求所谓的原创，但却格外注重“唯我所用”，她认为“在今天，技术材料的丰富多样，不同画种之间的技术材料的互通，促使绘画的形式语言的改进与多样成为必然。虽同处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但艺术观念和语言之间是有很大差异的，重要的是根据艺术家自己真实的需要，选择语言、主题，以能充分表达画者的观念和心态。探寻绘画语言的代表性、塑造形象符号的独特性是绘画者所关注的。” 这说明，她已经不再拘泥于艺术语言和主题的原创和独特与否这些具体的艺术问题，而是从艺术创作哲学的高度意识到在今天从事艺术创作的方法更为重要。一个意识到并且追求掌握方法的艺术家，远要比那些没有方法意识的艺术家更能够自由和清醒地对待艺术创作的各种问题，而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所需要的。

　　高 岭

　　2009年3月3-4日

作者：高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