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有把板胡，他自己做的。

在那個山旮旯寂靜的夜晚，伊伊呀呀劃破過暗黑。

按現代說法老爸應是7號型人物。他什麼都得，都鍾意做。在廚房，他可以大蒜葉蒜白切段加肥豬肉，爆炒！噴噴香。竽頭梅菜扣肉，更加不用講啦！咇豬腳，客家的，見啦！

他又會維修農具家俱，前村人唯一一個木匠，後村也沒有。所有人都找他。

他唱山歌，客家山歌，阿妹呀阿哥呀。他鍾意講笑話，一堆人圍住他講故事，講得好大聲，聲音宏亮。可能講得好好聽吧，好多人鍾意聽他講。

那時候，我還小，聽唔明他講什麼，講得又是客家話，更加聽不懂啦，只是見人笑我亦笑，傻笑。

到我長大了，讀小學了。見老爸沉默了。每個傍晚，見到他下班回家後就蹲在門前地上，握住長長煙杆吸煙，天黑了，人被夜裡吞沒了，只有煙斗一明一滅。

在外邊他談笑風生，返到家他不苟言笑，我們孩子們都不敢喧嘩，怕惹他。可能是老媽成日嘮叨讜他帶領錯誤，我們好好地從印尼富裕生活帶到大陸過窮日子。那時候的日子，確實太窮了。家裡八個孩子都很小，又多病，再加政治迫害，現在回想都唔知是怎樣熬過來的。

有一天，海南島阿叔寄來一顆椰子，老爸小心啲打開包得厚厚椰子皮、硬硬椰子殼，把裡邊的椰水椰肉淘出來，刨細了炒香伴飯，我們吃了一個月。

掏空了的椰子殼，老爸好靈巧地打磨，變成一個共鳴箱。再揀一塊木板蒙上，漂亮木紋的。琴弦是吉他線來代替。這樣就做好了。

我現在都奇怪他在沒樣板沒資料情況下怎樣來製作呢？全憑記憶? 他在印尼時肯定未玩過， 這還是北方山西山東的民間樂器，他怎能會做呢?奇了大怪了。可能是在他血液中流淌的基因。

那天傍晚，板胡做好，老爸坐在門前石蹾上拉一首曲子，拉拉下流出眼淚。好多年後我在台南聽到類似熟悉的調子，打聽了，台南這首叫《思想起》，陳進唱的，好出名。老爸的那首就不知道了。

那次之後，未見他拉過幾次。板胡長時間都是掛牆上靜靜地陪著我們度過那些日子的寒來暑往春夏秋冬，後來我們從山村搬來香港，行李中，我未看到有這把板胡。

 

https://youtu.be/LJRAwE7aMfs?t=15 思想起

 

作者：余元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