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故事）

它张开臂膀，一个人高高地孤独地站在那里，在它的下面，是满眼的麦田。太阳那么毒辣地照射着，人便没有了踪影。整整一个夏天，稻草人只有在清晨和黄昏的时候，才能看到些许人的身影从它的身边匆匆走过，却，看也不曾看它一眼。

它是一具用稻草捆扎成的躯壳，人们就不再理会它的孤独。

可是，它真的很孤独。却不能像人那样流下泪水。它身体里面所有的水分被太阳掠入空气，于是，它的皮肤变得越来越黄涩，样子也就越来越憔悴。它想，如果自己能哭，能和人一样拥有美妙的声线唱出歌来，自己的胳膊也就能挣脱这样的禁锢，像人一样拥抱或被拥抱，这样，自己就不会孤独。可是现在，它唯一能做的却只有微笑。

它的笑容，在人们看来，只是一种责任。当他们创造稻草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用草做成的人，应该能够驱赶鸟类，于是他们把它的手高高绑起，做出挥舞的动作；然后，他们又觉得，它只是一个人形的道具，不应有着和人类一样变化莫测的心计，于是，他们掏空了它的心；最后，他们厌烦地看到那个失去心跳的稻草人竟然和人一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于是，把它的嘴巴向上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他们说，你应该永远微笑！

没有心的稻草人很痛，经过它的人却看不出来，偶尔抬头望着它，他们会说“这个稻草人笑地真灿烂！”

稻草人突然明白，原来笑是可以被人们关注的。于是，它开始接受和喜爱人们为它强加的笑容，强忍疼痛保持着嘴角的弯度，这个弯度竟然越来越大。而它的双臂，也像突然充满了希望，翅膀般努力地张开着。

太阳依然炙热，稻草人却拒绝接受它的热情，它带着人们为它扣在头上的草帽，浑身冰凉地站在那里，心中执著地认定，只有人的拥抱才能温暖自己，因为他们有一个跳动的心。

它张开双臂，等待着那个拥抱。

一个男孩，跑到它的脚下，稻草人想“能拥抱我一下吗？”孩子好奇地抬头望着它，然后一边调皮地笑着，一边恶作剧地摇晃着它的身体，稻草人感到了难以支撑的晕眩。

一个男人，疲倦地坐在稻草人的脚下。稻草人又想“你可以拥抱我吗？”男人倦倦地抬头看着太阳，又看看身边的稻草人，顺手将它的草帽取下戴在自己头上，然后点燃一只烟静静地抽了起来。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来到稻草人的脚下。“你们可不可以拥抱我？”稻草人满怀希望地想。孩子坐在女人的腿上，女人一边温柔地哄着他，一边从稻草人的身上抽出一根根的稻草，她开始编织一只蚂蚱。

疼痛遍布了稻草人的全身。

整个夏季稻草人都没有得到那个拥抱，秋天，亦是这样……

冬天来临的时候，人们发现了依然站在那里的稻草人。没有麦田的陪伴，它更加孤独。它的身形已经消瘦，它的笑容已经凝固，它的臂膀却倔强地张开着，仅仅一个拥抱而已，它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待这么久。

人们将它从高高的木杆上取了下来，“不错的稻草，可以生火。”他们笑着说。

稻草人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是它第一次不用高高地站在麦田中。它想，是不是从这个时候起自己就可以不用再孤单？那个摇晃它的男孩，那个拿走草帽的男人，那个从它的身上一根根抽出稻草的女人，全都热烈地围坐在它的周围。他们在笑，在烤火，最后，他们开始拆解它身上的绳索……

稻草人想哭，想哭，却忘了自己永远也哭不出来！

当人们解开它双臂的绳索时，惊奇地发现，那些稻草无论怎么用力，也不能将它们弯曲。然后，一个孩子问道“为什么稻草人的胳膊总是这样张开着？”

“傻孩子，它需要一个拥抱。”人们笑着说。

 

作者：毕武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