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的世界

孙天浩

一本《逃离》躺在书架上好多年，已经积满灰尘，因其作者、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忽然获得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才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很奇怪，买回来的书大多及时地读了，为何唯独没读她呢？是因为书名与我不想逃离的心态相矛盾吗？我觉得我犯了一个错误，而唯一能弥补的方法就是立刻阅读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逃离》由《逃离》《机缘》《匆匆》《沉寂》《激情》《侵犯》《播弄》和《发力》八个短篇小说组成，虽然各自独立成篇，但暗中由“逃离”这个主题统领，女主人公的生活背景、遭遇、情感相近，更有朱丽叶的串联，增加了人物之间的关联性，使八个故事毫无孤立之感，从而完整地构成了现代女性的生活长卷。八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们都生活在加拿大的小镇上，她们被平淡、琐碎、重复的日子耗去了青春，生老病死处于一种自然的沉闷状态，而现代生活的阴森感却在内心里与日俱增，她们似乎只有选择逃离——不情愿的逃离并不能改变什么，而只能增加程度更深的孤寂——现代社会成为她们的人生悲剧之源。女人们一个个逃离原本的自我后，依然陷入新的无尽的孤独中，而回归后却发现开弓没有回头箭，曾经拥有的不再拥有。小说深刻地揭示了现代生活中的女人们欲挣不能、欲逃无路的悲哀。如在《逃离》里，十八岁的卡拉逃离家庭，和男友生活几年后，又再次逃离，最后却半途而归。格蕾斯在旅店打工，逃离未婚夫，与未婚夫的哥哥尼尔探险，因尼尔被撞死而回到现实。在《机缘》、《匆匆》和《沉寂》里，朱丽叶逃离女校教职，去追随偶识的渔夫，而其父逃离原有的生活去做农夫，其女逃离家庭，弃她而去，在别处过着富足的生活……人们纷纷逃离，无非反映了现代人普遍拥有的叛逆心态，他们的精神大厦了，除了孤寂空虚浮躁焦灼外什么也没有。但，人能够逃离固有的生活吗？改变生活的途经有好多条，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逃离？能逃到哪里去？

逃离是人消极遁世的一种无奈选择。人活得不耐烦了，要将平静的生活击打出涟漪来，而折腾的结果却回到了破碎的原点。所以，门罗笔下的逃离不是对固有生活的彻底的背叛，而往往是逃而不离，恰好反映出现代人的矛盾心态：我们一方面要过丰富多彩的生活，另一方面却又受累于此，而解决的办法是什么呢？门罗没有给出答案，也给不出答案。生活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可以选择不同的路，但却不可以选择生活。

门罗的小说没有情节的直线推进，以细节把握人物，用转换时空跨度的方法和乱石铺街的手法，撕碎记忆和现实生活，并重新组合，从而给读者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间。但这种作品一开始很难读，一般读者往往不识庐山真面目，浅尝辄止——我想起来了，《逃离》买回来我是读了几页的，我没有读下去，成为不高明的读者之一。

门罗的早期作品主要表现初为人妻人母的女孩的生活苦恼，后期作品表现中年女性在危机和琐碎的生活中挣扎，刻画生活失败中的不安和犹豫，以及改变命运的微妙心理。门罗和契诃夫的作品有很多相似之处，都精确地抓住了生命的本质，揭示了平静如水的生活中的暗流。语言质朴细密，都以细节展示非凡的写实功力。所以，美国犹太作家辛西娅·奥齐克将门罗称为“当代契诃夫”，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风格即人，门罗的小说深深地打上了她自己生活的影子。她1931年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早年丧母，家里很贫穷，少女时代就展露出文学天赋，开始写小说，但没有影响。上大学时，课余打工，做女招待、烟叶采摘工和图书馆员等。大二时，20岁的她嫁与詹姆斯·门罗，为此退学，后连生四女。1972年，与詹姆斯离婚，四年后，再嫁杰拉德·弗雷林。50岁后，她爆发出惊人的创作力，几乎每隔4年就出一部短篇小说集，主要作品除了《逃离》，还有《快乐影子舞》《你以为你是谁》《爱的进程》等11部短篇小说集。《逃离》是她的代表作，入选了《纽约时报》年度最佳图书和法国《读书》杂志年度最佳外国小说，荣获加拿大文学大奖吉勒奖、第三届布克国际奖和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为她赢得了世界声誉。

门罗的世界，世界的门罗。

2013.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