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 功

（1912-2005）

字元白，也作元伯，号苑北居士。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鉴定家、红学家、诗人，国学大师。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教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博士研究生导师、九三学社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世界华人书画家联合会创会主席，中国佛教协会、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顾问，西泠印社社长。

启功先生著作丰富，通晓语言文字学，甚至对已成为历史陈迹的八股文也很有研究；他做得一手好诗词，同时又是古书画鉴定家，尤精碑帖之学。

他的书法作品，与他对碑帖的研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碑帖之学是明清两代兴起的一门学问。他就是这片园地的开拓者之一。启功先生的书法理论著作，时出妙语，对书法艺术以及书法史上的许多问题，有其独特的见解。

启功留下两幅书法作为深圳美术馆馆藏，并留下此两件作品的纪实录像。

启功先生以诗论艺，录百首结集成《论书绝句》，采用了一诗一文一题的形式，将毕生的心得体会精炼于短短的一册中，内容涉及到数以百计的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既是一部书法史，又是一部书法研究史。

深圳美术馆所藏二件启功先生书法，其书写内容均为辑录入此册。特录启功先生释文及赵仁珪注释如下：

《题记龙门字势雄》启功 135×67cm

（深圳美术馆藏）

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

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

启功 《论书绝句》之三十二

龙门造像题记数百种，拔其尤者，必以始平公为最，次则牛橛③，再次则杨大眼⑥。其余等诸自郐⑤。

始平公记，论者每诧其为阳刻⑥，以书论，固不以阴阳刻为上下床之分焉。可贵处，在字势疏密，点画欹正，乃至接搭关节，俱不失其序。观者目中，如能泯其锋棱，不为刀痕所眩，则阳刻可作白纸墨书观，而阴刻可作黑纸粉书观也。

此说也，犹有未尽，人苟未尝目验六朝墨迹，但令其看方成圆⑦，依然不能领略其使转

之故⑧。譬如禅家修白骨观⑨，谓存想人身，血肉都尽，惟余白骨。必其人曾见骷髅，始克成想。如人未曾一见六朝墨迹，非但不能作透过一层观，且将不信字上有刀痕也。

余非谓石刻必不可临，惟心目能辨刀与毫者，始足以言临刻本，否则见口技演员学百禽

之语，遂谓其人之语言本来如此，不亦堪发大噱乎！

赵仁珪【注释】

① 题记龙门：龙门造像洞内的题记。

② 始平公：碑名。始平公为出钱造像者之名。

③ 牛橛：出钱为儿子牛橛所刻之碑。

④ 杨大眼：出钱造像者之名。

⑤郐( kuai)：古国名，在今河南新郑一带。与曹国等均为小国，故常有“曹郐浅陋”之讥。 等诸自郐：泛指皆为浅陋。

⑥ 阳刻：字迹凸出。

⑦ 看方成圆：将刀刻的方笔看成圆笔。刻碑石因刀

工的原因，笔画多呈方态，故云。

⑧ 使转：笔画转折处。孙过庭《书谱》：“真书以点画为形质，以使转为性情；草书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

⑨ 白骨观：禅家修炼法之一。

《少谈汉魏怕徒劳》启功 137×69cm

（深圳美术馆藏）

少谈汉魏怕徒劳，简牍摩挲未几遭①。

岂独甘卑爱唐宋②，半生师笔不师刀③。

启功 《论书绝句》之九十七

文字递嬗，其书写之法，自然不同。虽有时代之异，然非前必优后必劣也。且真草以至

行书，自魏晋至隋唐，逐渐完美，世人习用至今，已有千数百年之经历。其前虽为篆隶，但习真行者，非必先学篆隶始能作真行笔势也。不独此也，今人久习篆隶，甚至有翻不能为真行者④。唐人艳称滕王善画蛱蝶，然未闻滕王先工画卵蛹而后始工画蝶也⑤。

清初朱竹坨、郑谷口好作隶书⑥，学曹全碑⑦，与其真行用笔相似，观者不以为工。邓

石如篆隶，世无间言矣，而行草纠绕，虽包慎伯之倾心推挹⑧，于其行草犹稍以为未足。若

钱十兰、黄小松⑨，篆隶工矣，而真行署款，亦未能与其篆隶齐观。此篆隶与真草行书并不

同法之明证，非能工于彼，即工于此也。自两汉简牍出土以来，始知汉人作书，并不如拓秃

石刻之矫揉，而邓石如诸贤，则未尝一睹汉人墨迹也。

余学书仅能作真草行书，不懂篆隶。友人有病余少汉魏金石气者，赋此为答。且戏告之曰，所谓金石气者，可译言“斧声灯影”⑩。以其运笔使转，描摹凿痕；结字纵横，依稀灯

影耳。

赵仁珪【注释】

① 简牍：指西北一带出土的书简。

② 甘卑：甘心谦卑。

③ 师笔不师刀：师法墨迹而不师法碑刻。按：由此以下四首都是作者自述习字之体验，诗中的主语皆为自己。

④ 翻：同“反”。

⑤ 艳称：说得天花乱坠。滕王：唐高祖第二十二子李元婴在贞观十三年( 652)受封为滕王。

⑥ 朱竹垞：朱彝尊。郑谷口：郑簠（fu）。

⑦ 曹全碑：东汉刻碑。

⑧ 包慎伯：包世臣。按：此甸可参见第九二首第三段。

⑨ 钱十兰：钱坫，字献之，号十兰，钱大昕之侄，善篆书。黄小松：黄易，号小松，善隶书。

⑩ 斧声灯影：据说赵光义为夺帝位杀死了赵匡胤，当时有人看到窗内有灯影，又听到内有斧声。作者在这里将“斧声”巧妙地引申为凿碑，将“灯影”引申为学痕迹，意谓有些人只知摹仿拓秃了的碑。

节自启功《论书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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