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认为，生活在新疆是幸福的，那里一直是我心驰神往的地方。或许是那众人传唱的动人歌谣《咱们新疆好地方》、《边疆处处赛江南》优美旋律的影响，或许是近代人物画大家黄胄先生的新疆风情画载歌载舞的神采对我的感染，使我对新疆的作品，无论是绘画还是音乐，抑或是舞蹈，都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使我为之心动，为之陶醉。在我的印象中，新疆那片神奇的土地阳光灿烂、瓜果飘香、歌舞升平、色彩绚丽，那里少女美丽、老人幽默，那里的风土人情充满了魅力和诱惑。然而，当我读到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康书增那些表现新疆风情的水墨人物画作品时，体味到的却是另一番情境。画中没有维吾尔族少女动人的翩翩舞姿，看不到哈萨克族老汉弹拨冬不拉的身影，也没有阿凡提式的调侃和诙谐，有的只是画家以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语言讲述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故事。这里描绘的是平凡的维吾尔族青年男女和老人们，他们没有夸张的表情，没有激烈的动作，既不显得浪漫，也不富于诗意。他们或行走在赶巴扎的路上，或盘桓在集市上兜销家乡的土特产，无言地背负着生活的重荷，默默地编织着他们质朴无华的岁月。他们的双眼深邃而真诚，如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清泉；他们的身形，发散着敦厚、善良、坚韧的气息；一张张饱经风霜、历尽艰辛的脸上，透出的是以苦为乐的坚毅和笑对人生的亲切，满面纯净，满眼真情。如果说，黄胄、叶浅予及其身后有才华的画家们笔下的新疆风情画给人们带来了欢乐与美好的话，那么，康书增创造的水墨新疆人物留给我们更多的是深沉与思考、平实与真切。看前者的作品，如饮甘泉，因为如诗如歌的饱满情绪洋溢在他们的作品里;读后者画作，恰似饮酒，生活的香甜苦辣孕育着画家多少沧桑的心绪。这一定是一位经过苦难的中年饱学之士，以他荣辱不惊、大彻大悟的平淡，锁定在他所熟悉的生活场景里，并借用转换了的笔墨语言，进行着不同空间的对话。这是一个现代人把个人化的社会观察、人生体验到的生命状态作为创作依据，重复着他“歌吟生命、关怀人生”的主题，找寻着内心“天人合一”的净土。人们在他的画中，可以感受到他们与人为善的慈祥目光，听到他们沉重的喘息声，看到他们青筋的跳动、血液的奔流，感到他们皮肤的抖动，嗅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特有乡土气息和汗腥味。这些不加粉饰的作品，作为一种清醒、健康的思考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看到在艰辛、古老的环境里生活的人们，仍然保持着人的温情和尊严。康书增的作品，陈述着一种现实，一种心绪和思索。深厚的怜爱，沉重的叹息，正和作为象外之旨的哲理意味融化在一起。这种有感而发的陈述、思索和感叹，正是画家以切身体验为基础的肺腑之言。因而在艺术力量和思想深度上，都远非形形色色的应制之作所能相比。    康书增是一位眼光敏锐、思想深沉、勤于学问、善于思考的人，他很少脱离社会现实和人民生活去经营自己的艺术。在长期深入生活的观察、体验和写生中，他不但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素材，也练就了一手以线刻画物象的本领。他以线表现人物的结构和神态，以线描绘人物的衣纹和服饰，以线营造生存的场景和气氛，以线刻画眼前的器皿和瓜果，以线抒写自己的情怀和感受，可以说，在康书增的作品里一切结构的骨架都是线的疏密、粗细与浓淡的配合。线是情感的载体，线是生命的跃动，线是国画的命脉，现代水墨人物画语言的变革必须由此生发开去，这就是线对于他的最大启示。古人关注线，使线成为中国画的特点，今人关注线，用以取代素描的非表现性线条。康书增更关注线，以深化线的表现力，把线发挥到极致。想到这一点，他的眼前有了路，这条路逐渐清晰，就是在他的新疆风情水墨人物画中把线提纯到一个很高的“语境”之中，充分显示线的魅力，形成线条化的水墨语言个性。    中国画的线，不仅具有造型和表意的功能，而且不同的线型组织、排列、应用以及线的本身就具有一种美感。康书增具备这方面的能力，他对线的表现力的刻意追求，从他大量的速写中已不难看出他了解得极为透彻，掌握得极为娴熟。如果说，在此之前康书增在用线方面所形成的独特审美趣味，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溶解在他的水墨人物画中，那么当他决定把线作为风格化追求的目标确定之后，有意识地在水墨的趣味中强化线的魅力便成为他的自觉意识。甚至可以说，他对线的敏感，在作画之前就显现出来，显现在他对生活的观察和取舍中。因此，他在把握这类对象时就显得得心应手。不论是《玫瑰古丽》、《和田来的妇女》、《阿依莫汗》中表现维族的妇女，还是《乡里人》、《喀什噶尔》、《小本生意》中表现维族的青年和老人，均能显示出画家在线描方面的修养和丰富的表现力。细细品读，无论是人物脸部造型，还是不同质地的衣纹变化乃至环境、物品、气氛的转换都是靠不同的线型、线性、线韵和线的疏密节奏来实现，都关联着人物的形态和神韵。或以粗笔大墨的厚重衣纹衬托精心勾画满脸皱纹的面容；或以满幅的线型结构点缀几块浓墨，形成画面的节奏对比；或以繁密的线条表现景物，凸显主体的简疏；有时用线密密匝匝，有时用线疏疏朗朗，有时用线谨严连绵，有时用线苍劲老辣，有时线在常理中，有时线生无笔处。他的绘画世界就是线的世界，他不依赖光影明暗等表现手法，也淡化了素描的作用，而以变化多端的线条在造型上的生动运用和有机结合，构成画面富有节奏和韵律的装饰美感和笔墨趣味，表达自己的感情，体现自己的个性和艺术风格。特别是书法艺术的融入，使他的线在书写中纵横畅达、气充神盈、顿挫有力、激情内含。所呈现的图景既不似黄胄的糅速写线条于国画的用笔，也不像蒋兆和勾勒加皴擦的风格，更不同于浙派以勾染意笔为特征的水墨形式。在扎实的写实性基础上戳力托举中国画以线造型的精神，是康书增水墨人物画的别开生面之处。       写到这里，我想强调指出，在中国画领域，一个艺术家不论走哪条路，采用何种形式，要真正做出一点成绩来，必须要有较为全面的修养，要懂得传统，要懂得笔墨，要关注现实。大凡具有远见卓识的艺术家，无不理智地选择自己多年的栖息之地和详熟于耳目的大众群体，作为艺术突破创新、自立门户的策源地。这方面，康书增堪称为成功个案。他长期生活在大西北，熟悉那里的民族生活，爱他们所爱，想他们所想，特别是那些历经坎坷、生存艰辛的人们，仿佛与画家自身的生活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学养深厚，见解独到，造型能力过硬，传统功力扎实，厚积而薄发，以真诚的心画真正的画，其画不可能不感人。年复一年的人生体验，日复一日的技法积累，他一錾一斧地雕凿他的“线的世界”，一砖一石地建造他的精神圣殿，且无所彷徨，乐在其中。

作者：贾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