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欲望与冲突呈现出的最本原性的生存事实，为小说家提供了一个最具根基性的生存表达语域，成了小说家永难解释完整的生存之迷，于是，叙述爱欲故事成了这种解谜的永恒乐趣。我特别关注小说家的性别目光及其对真实生活中的性别目光的关注。在一个性别化欲望化社会中，每一个性别的目光总是无比自由地投射到另一种性别身上。请你留意这种性别社会中的眼睛：千奇百怪，神秘各异。他们或者恣意地窥视，或者美丽地传情，或者淫荡地扫射，或者羞怯地打探，或者和善地欣赏，或者漠然地审视，目光因主体的诉求不同而呈现差异。

夏季风的几个中篇都显示了这种性别目光审视存在的真实性。《罪少年》（载《作家》2001年第十一期）中先是从儿童的视角窥视父母这两个性别对立体，父亲总在打他的女人，逼得女人出走。为何而打，这里的性别原因，作者并未交代，但失去了性别平衡的家庭，使罪少年“我”以一种别样的眼光审视世界。他审视他父亲勾搭上的寡妇，“她在我家里吃，在我家里信，三更半夜还在我父亲的床上，发出阵阵浪笑。”这种审视使他的目光开始投射到女老师田宁身上。夏季风通过拔草一事描绘罪少年的邪恶目光：“我瞥见了她的前胸：洁白，丰盈，潮湿，舒缓的曲线从胸罩里延伸出来。”“我想象着在衣服里拥抱着她的感觉，想象着她不穿衣服的情景。”继而，又通过学生借住老师阁楼来描写这种目光，“她丝质睡衣内的肉体曲线清晰可见，端坐在痰盂上的屁股，光洁、雪白，就像削净皮的鸭梨，罩着淡淡的了影，边缘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于是，这种目光窥视发展到身体体验，然后，作者又设计了一曲戏剧，即田宁为了逃避罪错与体育教师赵家林相好。罪少年又发展了窥视的欲望并这个秘密泄露给刘校长，直到看到田宁跳楼而亡的尸体，罪少年才在窥视中隐隐地感受到了某种罪恶性。人受制于动物式的性别生理欲望，却又要按照礼仪化的社会去实现这种欲望，这就必然造成性别欲望的焦虑和悲剧比任何其他事情更加触 目 惊 心 的生存事件。在《一个男人的仇恨》(载《钟山》2001年第一期)中，夏季风则将这种性别目光集中在一对夫妻身上，特别是男人宗佑做了绝育手术及其随后发生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似乎还没有作家特别关注这一生存事件，作家将宗佑的手术状态，即结扎之后为卖肉韩所嘲笑以及宗佑准备磨刀杀人的气概写得极精彩，最后，通过夫妻的真实性生活来抒写宗佑愤怒之后的骄傲，这种骄傲还伴随着呜咽式哭泣。其中，作家在描写宗佑的性别目光时，专注于宗佑俯着并长久地欣赏妻子的臀部。生理事件的描写，性别目光的凝视，在小说家那里具有特殊的快感并伴随着一种真理表达的快乐，其实，这恰好暴露着人所无法摆脱的那种动物性及其所受到的这种动物性自身的折磨，人为了这种动物性常常使许多想象起来的高尚美丽事件的价值支架坍塌。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面临着这种生存困境，而且，性别目光侵略的故事还将永远上演下去，人要不断把证明这种动物性并以此作为生命的快乐，事实上，这也是人所获得真正的生命快乐，这种仅有的生命快乐瓦解着生存的自由与美丽意义。在这种意义消解的后面，人要面对那无穷巨大的虚空。

目光中的性别审视，说得好听一点，是人对人的欣赏，而在本质上皆源于无意识的性别冲动，这种性别冲动可能基于欲望，也可能超越于欲望之上，但窥视另一种性别永远是性别社会的专利。可以发现，在性别社会中，有两种基本的性别目光，即男性目光中流露出对女性的纵情追溯，女性目光中流露的一种放纵、压抑和漠然。从这种两性目光的对比中，可以发现，在文化中国社会之中，女性也许由于始终受到各种异性目光的扫射，故大多不主动扫射男性，或避免两性目光直射造成无味的性别目光遐想。女性大多是冷然的、含羞的，那是一种专注自我的目光，其实，这种专注自我的目光中既有一种自我防范和保护意识，也有一种潜在的认知清醒，即在性别社会中的男性目光永远充满一种侵犯性。女性只能将种含情脉脉的目光投向她真正的情人，而男性则往往贪婪地将性别目光自由地投向他所触目的异性，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地掠夺。这是一种文化社会中造成的性别攻击性。其实，在基本的性别之外，永远存在着特殊性，即在男性目光中有谦和自卑的方式，有含羞胆怯的方式，在女性目光中则有火辣辣的投注，阴冷的审视和无羞或放荡的诱惑。目光作为一种性别传感器，进行着自由而无限的交流并释放着心底潜存的欲望。这种心意的目光放射，如果充满着浪漫性，则构成一曲田园情歌；如果目光中充满贪婪和残暴，那么就会酿成悲剧；如果目光中充满着诱惑，则构成家庭的动荡。请别忘记这最复杂的性别目光，正是基于此，可以进入小说家的作品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