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画画之所以成为伴我终生的职业，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高的使命感，而是兴趣使然，真不知这兴趣两字为何物，竞让天下有志者执迷如许，不使策鞭自奋蹄，勤而又奋，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古语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说的是年轻时理当勤奋努力，但以我七老之年的今日，还有人说我这人画画很勤奋，实在是谬夸奖了，君不知：今日之此勤奋已不是当年之彼勤奋了。今日之所谓勤奋者，只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因既无上级指令，又不等着米下锅;不察自己鬓发白，不觉自己精气衰，还天天不停地画，图什么?是图身前身后名?揶或是壮心犹存，想画几幅杰作传世?都不是!我还真没有过这份妄想。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我的勤奋其实不能叫勤奋，只能是叫习惯，习惯画画了，画画习惯了，现在终于想明白：何谓习惯势力，成了势力，等于上了瘾，是无可救药的。如此说来，我还能坚持天天画还画了不少画，固然是太平幸得闲身在，有时间有条件去画自己爱画的东西，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所谓勤奋实质是那种难改的积习——习惯势力所驱动。

　　勤奋也罢，习惯也罢，我对画画已很坦然了，画画只是一种乐趣，若看我一天的日程，简直就是在玩，上午九点半左右，司机开车把我送到画院，我必先在大堂门卫处，浏览半天各类报刊杂志，充分展示了那类典型退休老头的心态，爱听广播爱读报……然后上到三楼，又施施然走到行政办公室，与主任们套套近乎，随手再翻翻其它没看到的报纸，如参考消息之类，兴致来时， 不忘匹夫有责，对天下时政作一番不着边际的评论，人家一边做事，一边嗯嗯地应着，待到自我惊醒，已近中午吃饭时分。午后一觉起，似是才来精神，拿起笔东涂西抹，兴味十足。还不待进入状态，又搁下画笔，不时溜到隔壁大画家沈文江处，一边喝着他的普洱，一边与他天上人间神聊，快活不知时光过。只到司机来接我回家吃晚饭!一天算下来，我在画布前，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两个钟，这算那门子勤奋呵，但却觉着确实过瘾。

　　不管是真是假，现在有人说赖征云的画比以前进步多了，世人都有爱听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言好话的话，我也一样，开始听着还挺受用，后来一想，这不就是夸小学生的话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人家陈丹青著有退步集，大意是说：讲得多了，倘依旧是老生常谈，则无异于退步。我没有陈丹青那份才气，没资格矫情，不过他这么说，也还是有几份道理的，画画也同此理，画得再多，若无新鲜货色，年年一付老面孔。自然是越画越没意思，越画越让人摇头。当然，画画若为自已计，只为消磨长日。大可不必顾忌他人说三道四。

　　至于我自己，进步与否，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首先，我的确对画画情有独钟，具备有想把画画得好一些的愿望和觉悟，并且是越老越自觉越强烈，对自己以往一些作品的不足、今后如何去改进、有了一些洞察力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观念上算是有了进步了，这是其一。我前面说了，兴趣使之能坚持，画画变成了一种乐趣，画得多了，熟能生巧，就我目前的状态来说，人愈渐老去，就有了那种今日春来，明朝花谢的警醒，知道时不待我，得抓紧剩有不多的精力，难得的老年感悟和经验，多画一幅是一幅。自然就因为眼光有了提升，对作品质要求标准会订得高些。比起以往的曚查查，现在分明是有了很大的进步，这是其二。其三，我本是一闲人，从无一官半职，曾当过一时的广州画院的院长助理，是一份名不正言不顺的差事。那时兴名片，我都不好意思挂上，正因此，才可以安心画画，不像现在的明星大腕们，衔多名片阔，肚大裤裆空，应酬尚且分身泛术，那有功夫去深专学问，好在人家大多是英名早出，实惠早得，功成名就，也就无所谓了，我没这福份，也知道葡萄不是酸的，只是一向不太在乎这些。

　　每天能快乐地活着画画，就是天大的福份，求太多，必然生变。知人生必有憾、则无憾也，这又扯远了，似乎扯上人生了，一谈人生便要思考，我不想让上帝发笑。还是回到本题吧，有人说，秀才人情纸半张，画友固令送我一幅字，有“生怕情多累美人”句，是否这般，无须深究，但我这人遇人遇事未免有情则是真的。放在画画上，有激情是画家的真性情，我觉得我有这种不为世事俗事所扰的心理承受力常有作画的冲动，不如此，如何画，出好画?又怎能一年三百六十天，对着画布左看右看不会烦，不生厌，对着漂亮老婆还有审美疲劳的时候，唯独对着画，却是越看越有味，别有一番美滋滋的感觉在心头。

　　有了这一切就有追求，不会满足已达到的东西，只愿求得画面更充实更完美。长年专心画画，多少有些进步，自然也就说得过去了。

　　勤奋与进步，这里面有多少因果关系，很难说，勤奋作为一个画家必备的素质，则肯定无疑的，但勤奋未必有好结果，种瓜不一定得瓜，也不是没有，若是磨刀背，再勤奋也是白搭，所以，不要说是唯心，真正的艺术家大多是生来就像一个艺术家，国外有人做过测试，空房间里摆上一堆苹果，让几个小孩分别进去，有的孩子看见苹果无动于衷，有的进去拿了就吃，其中一个孩子进去一看，兴奋地尖叫起来，哇!好漂亮的苹果!那么，这个小孩成为艺术家的概率就大得多!我小时候怎么样，不得而知，只是明摆着时至今日，我这一辈子除了会画两笔画，真是什么也不会了。

　　再说进步，若指我，也许是一种肯定，但往歪里想，等于说你之前画得不怎么样?说你大器晚成，没人抬举、也挨不上，不痛不痒夸你有进步，相信你也不会听了乐得合不拢咀。本来，世之常情是心照不宣，画得如何，是自己的事，非要向别人讨个明白，那是很蠢的事，反而越说越糊涂。还是顺其自然，率性而为，走自己已走惯的路，坚持自己已有的风格，在这个基础上力求画得更好更精就大可以了。我想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应该是有这份自信的，我这几年画的画，依然是把平生可感可念之事，移到画布上，在原本还算认真的态度上，多少融进了一些感悟，那是随着阅历增长而带来的东西，另外，至少在理论上我依然坚持原来的低要求，使喜欢我的画的朋友感到有兴趣，愿在我的作品面前多瞄几眼，当然，从内心讲，也还有一点高的要求，那就是希望我的作品兼有美学意义，有一定的内涵，尽力画得比较讲究些，至少得让收藏了我作品的朋友今后不会太后悔。

　　总之，画画的人要让画说话，作品既然要留下来，就应能经得起时间的淘汰，应该是精品之作，我深知，世间唯一留下的是你的作品，人的名声，没有你的作品作依托，名声真是如浮云，转眼就被人遗忘了。

广州画院赖征云

2011年5月之夜于千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