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画家与他们的“画中人”给文学史留下了无数佳话，他们或是因画结缘成全了彼此的故事;或是在画布之外活出了另一种色彩。在为冷军做模特前，龚华一直是武汉艺术界的圈外人，只是六七年前偶然一次在画展看到冷军的画作，被深深打动，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这位艺术家。

　　冷军选模特向来讲究“眼缘”，也让他的画模总是有一种空灵的美感——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美，更不是近年流行的网红脸，他偏爱一个朴实无华的灵魂迸发出的生命力，至于模特身份、地位，他完全不关心，那幅有名的《肖像之相一一小唐》主人公就是他在街边小餐馆里“捡到”的服务员。

　　在龚华之前，冷军的模特大多都是年轻女子，而当时龚华已经快30岁了，是个男孩子的妈妈。和冷军聊天后，两人直率的性格也让彼此聊得十分投机。冷军当即邀请她来“二月画会”做场景模特。写生的画室位于武汉汉口洞庭街，这是一间有100 多年历史的老房子。墙上贴着泛黄的杏色壁纸，几幅铜黄画框的油画挂在墙上，壁炉上摆放了一些小型雕塑，多年未变，一切都在暗示着：这个画室的主人对物质的要求并不高。

　　冷军更看重家庭和朋友的感情，这比物质和金钱更重要。每年正月是他“以画会友”的日子，终于能把一年的纷扰都关在门外。在不到50 平方米的画室里，随意摆上4、5 把椅子和画架，加上原有的一张老式皮沙发、一个旧空调，就成了屋里的全部家当。就是在这间昏暗的小画室里，“二月画会”每年都会吸引来无数人拜访，甚至有外地的学生专门租了附近的房子，拎着画前来请冷军指点。人多的时候，走路都要侧身吸着肚子。

　　当时龚华并没有意识到“二月画会”在武汉艺术圈的重要性，只是觉得在飘着颜料味道的屋子里听艺术家们聊天很有意思。而在这群人里，冷军是最不像画家的一位——“他太朴实了，一点没有身价千万的样子”。前来探班的不管是当官之人还是普通百姓，冷军都温和地放下画笔接待他们，不卑不亢、一视同仁。

　　几天接触下来，龚华发现冷军的朴实是由内而外的：用的手机是被淘汰了不知道多少代的iPhone;也从不讲究穿着，“有一次我看到他T恤后面都破了一个洞了，提醒他，他也不在乎。那种自信是从骨子里来的”。画的内容也真是朴实：“其他艺术家多少会给作品起个文艺一点的名字，比如郭润文老师画妻子，取名叫《落叶的春天》。可冷军画的名字永远特别简单——《肖像之相一一小姜》《肖像之相一一小罗》《肖像之相一一小唐》……就是一个个普通人。”时间久了，龚华觉得这个圈子里的人和外面不太一样，她越来越喜欢来这里见艺术家们。

　　摸到艺术的门道

　　被领进当代艺术圈后，龚华才意识到，为她画肖像的冷军和他超越相机的“超写实绘画”是个多么特别的存在。但抛开他显微镜一般的观察，“究竟什么才是真实?”龚华和冷军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龚华第一次为冷军“二月画会”做写生模特时作品P132-163-从艺术家的角度，冷军觉得世间许多虚假来源于自我成见，所以在创作时需要放下心中的偏念才能抓住人物本真的一面。而自小热爱传统文化的龚华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这个问题：“就像中国书法中的小楷一样，那么多人抄写《心经》《金刚经》的时候一定要用小楷正写，其实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放下自我，依法度一笔一划、中规中矩地面对神圣之物。那时候传达的是一种虔诚和心力。”可是冷军画龚华的时候，状态又不太一样，她觉得这过程更像“行草”，“更多在宣泄情感，表达自己的思考”。36 岁本命年时，龚华邀请冷军为自己创作一幅肖像。这算是一个半命题作文，冷军用自己的理解与观念解答了这个题目。

　　他提前很多天就把龚华请到画室试装，尝试不同的角度和姿势，回去反复推敲，最终定下了让龚华身着红裙、正面坐立，手拿一本书的形象。这是他眼中最贴近真实龚华的样子。那是2015年4月的武汉，画室里的温度不算高，龚华穿着薄薄的红裙有些冷，她看见其他人都裹着毛衣，冷军却换上了一件短袖，他回答说“因为你穿得少，我要感受你的温度，才能把这个作品画好”。这种无言的体贴让龚华很感动，她觉得画家与作画对象感同身受的这种状态，是对艺术的尊重。

　　真正开始绘画的时候，冷军对细节的“亲力亲为”也吓了龚华一跳。“到了他这个地位，准备画布、画架、画笔、调试灯光这些粗活应该是助理来做的，但他自己跑前跑后地钉画布、准备颜料、涮笔，像个工人一样。”龚华笑着回忆，“用他的话说，这些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当你亲自去做的时候，也是一种沟通，它是有生命、有感知的!”耳濡目染久了，圈外人龚华隐约摸到了圈内的门道——“好的艺术是要用生命、时间来换的”。

　　《红衣女子》完成的8 个月后，龚华成了“环球夫人”，她说，这幅画像是她的幸运之物。《红衣女子》的创作过程，也让她感触颇多。

　　起初她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参加了2015 年的“环球夫人”(Mrs.Globe)大赛。这是由美国慈善基金组织WIN 发起的促进女性事业发展的赛事，由50多个国家的已婚女性展现才艺及人文胸怀。时长3个月的比赛环节中涉及了服饰、才艺、演讲、慈善等多项环节展示，不少选手都有些吃不消，但龚华适应得很快，“这些年与艺术和艺术家朝夕相伴，心里沉静了不少，或许是在比赛中的一点心理优势”。她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接连捧回了中国区冠军、全球亚军。

　　得知龚华获得了“世界夫人”的全球亚军，冷军为她高兴——“我没看错人!”那幅《红衣女子》也一直挂在龚华家中，媒体前来报道时，才发现她是冷军的“画中人”。渐渐地，龚华觉得，冥冥之中，艺术好像给予了她一些力量——在艺术中感受真实，也在艺术中审视自我。冷军给龚华画第三幅新肖像《龚华》的时候，由于“环球夫人”的头衔，龚华的心态多少有了些变化，想把戴皇冠、穿华服的样子都记录进去，她兴奋地说了很多设想，但冷军听完，只说了一句话——“我只会如实地复制你”。

　　“那一刻我顿时明白了过来，”龚华说，“冷军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人的外在表现是和内在相通的，但人的内在不会因为外物的附加而改变。即使成为环球夫人，也要记得保持单纯、质朴的内心——艺术永远不可能伪装，它只会如实、真实地表达。”

　　“我觉得当时自己的境界还是不够开阔，”龚华笑着说，“后来我意识到，这个社会骚动不安，但是，生命的本质却是朴拙纯真的。外物的衬托再多，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去掉这些浮华的名号，做一个返璞归真、自然朴实的人，就是冷老师给我的警示。”就这么一句话，头顶的皇冠留在了画中，心中的皇冠却摘了下来。第三次做模特，冷军选择让龚华侧面对着画布。她穿戴的华服给人过于威严、犀利的印象，冷军试了几次，觉得“不是我了解的龚华”，反而侧着坐“更含蓄、内敛、贴切”。创作时，龚华已经习惯了他会连续几个小时一言不发，专注地观察她的每一个神情。“平时人都特别忙，没有时间让你安静地坐下来，与自己长久地对峙。这时候，你反而会关注到自己的内心。看似静止不动，其实可以体会到很多东西，就像一场修行。那时候我经常会因为这种艺术家的专注而莫名流泪。”和上一幅《红衣女子》中温和、宁静的面孔相比，这一幅《龚华》显得更加从容，仿佛对生命的未知无所畏惧。但是在快要完成之时，冷军忽然要求要重画一幅，“一个部位的一小块颜料过早地干了，画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现在发现有色差，要重新画。”

　　龚华对着画作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冷军坚持重新画一幅，“不行，”他说，“我自己过不去那个坎”。最后，肖像《龚华》比原先预计的时间多了好几天才完成。冷军对待艺术精益求精的严谨态度，让龚华倍感钦佩。

　　从肖像模特到艺术投资人

　　有些朋友告诉龚华，看了两张肖像，觉得冷军笔下的她没有本人好看。龚华觉得这反而更加真实，也无畏于坦白，“平时人们看到的我，都是化妆后修饰过的”。而在冷军面前，“即使化了妆，他也会还原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

　　她看到现在的人大多习惯于生活在虚假的自我感觉中，认为经过PS 的脸才是美。所以她反而把《红衣女子》和《龚华》挂在家中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用冷老师的绘画语言提醒自己，卸下这些虚假的外表，回归本真”。外表的威严往往是所有假象中最具欺骗性的，于人于物都是如此。冷军曾这样告诉龚华。

　　就像他笔下的老虎，看似张着血盆大口，自山巅而下，但凑近一看永远没有眼睛。“他曾经非常仔细地观察过动物园的老虎，发现老虎本身的眼珠子特别小，几乎看不到，但是依然不影响老虎本身的凶猛。足以见得，传统的观点有时是种误导。”

　　无睛之虎，如同《道德经》的“空”和“无”，往往是“无”的东西比“有”的东西更有力量。正所谓大象无形，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能呈现丰富的内在。如同他不让画中的模特戴任何首饰，或者在肖像背后，不添加一笔多余的背景;更如同他每次为龚华设计的姿势——手上的一本书、双手合十的姿态——都是对生命的暗示。

　　自从与武汉的艺术家相熟后，龚华也开始了艺术的收藏之路，她最看重的是“艺术家身上的某一种品质、精神可以打动我”，而与“二月画会”的冷军、郭润文、刘昕、朱晓果等几位艺术家待久了，更感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财富。“我问过这4 个人，20 多年一起作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朱晓果告诉她：是艺术，更是情感的积累。

　　“他们一起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就是享受艺术本身带来的快乐，正是因为这种纯粹，才能够在一起20 年。”龚华说，“我觉得在当下这么浮躁的社会，20 年如一日是件挺难的事。二月画会，是一群精神纯净者的聚会。”龚华喜欢这些武汉人身上的直率与坦荡，更佩服他们作为艺术家的使命与担当。

　　7年过去了，画布前的模特如今已成为画布后的支持者。收藏武汉艺术家的作品多了，也有朋友劝过龚华，眼光向外看，不要面太窄。但她始终觉得“如果没有机会认识艺术家本人，只看作品是不够的。我更看重画家的个人品格。画如其人，高尚的画者必然会产生高贵的作品”。透过艺术家的故事，了解他们的为人，那么一件作品挂在家里，也会时刻提醒着她——永远不要忘记本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姚雅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