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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飞:沙孟海先生家的茶

  1989年沙孟海先生九十寿,王伯敏先生曾作长歌献寿《沙孟翁九十大寿歌》:

钟张二王长已矣,幸有当今璞墨多。

沙翁湖上见风骨,一笔沉雄大野歌。

坠石奔雷千兽舞,折钗过半胜芭陀。

神州请圣正书道,北国雪消长绿禾。

都道西泠春不老,扶桑快慰呐罗罗。

噫乎吁锵锵塔塔,噫乎吁卜卜梭梭。

看山看水平居日,雨急风狂瓦砚磨。

万劫须弥山果熟,维摩无恙笑生涡。

祝翁长寿如松健,纸贵洛城诗满庐。

  沙孟海先生(1900-1992),是上世纪公认的书坛宗师。1979年起任西泠印社社长,又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和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的主席。沙老的书法宽博雄健、豪迈伟岸,董其昌有句:“姿态横生,堂堂大人相独露矣。”这句话正可比拟沙先生的书法风貌。

  我曾有缘二次见过晚年的沙先生,印象最深的是沙先生家龙井茶的香。

  同学刘子奇家乡山东招远的县委书记姬中玉行政之余热爱书法,92年5月,来杭拜访了时任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的朱关田先生。朱老师的夫人是山东人,鲁地本来就是礼仪之邦,老乡相见,自然亲切。席间,姬书记提出想拜见沙老,沙老那时已经九十三岁高龄,很少见客,朱关田先生是浙江书协驻会的负责人,旋即表示向沙府请示,问问沙老身体和起居状况再定。通过电话后,沙府表示欢迎。

  就这样,第二天,姬中玉书记约上了我,在朱关田老师的夫人陪同下,来到了沙府。

  这时的沙府,已由原来近西湖一公园的龙游路搬到了西溪路,是近浙江大学的后门的一处公寓楼,可能是为沙老出行方便,居所是在一楼。进了府邸,由沙老公子沙匡世先生接待,匡世先生个子特别高,很瘦,话不多。坐在不大的客厅里,沙府非常非常的简朴,没有丝毫的华饰,地似乎也还是水泥油漆地面,墙上也未挂任何作品,令我与之前想象中“宗师”、“泰斗”的居所怎么也配不起来……

  沙老尚在休息,我们非常低声地说着话,沙匡世先生端上了茶,一人一杯龙井茶,最普通的老式白瓷杯,杯里飘着焦黄的茶叶,茶叶并不多,却那么香、那么香,喝在口中,特别的润,特别的甘甜,如板栗的香,又似……

  静静地在客厅坐着,因恭敬而虔诚,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非常的静,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端着白瓷杯,小口小口地呡着,微黄却清亮的汤色,那么饱满。天香润喉,齿牙生风,第一次觉得茶香的迷人。

  这时,沙老由匡世先生扶着,拄杖而至,我们赶紧起身行礼。沙老年事太高,那几天血压有点偏高,沙老落座后,客人们礼节性地向沙老问候,没有多久,我们便告辞了。

  离开沙府,心里却始终牵挂着那杯龙井茶的香。

  许多年过去了,每次品尝新一年的龙井茶,都会情不自禁与沙老家的那碗茶相比,不论多少名贵的龙井茶,都怎么也找不到当年沙府白瓷杯里飘出的那个香。

  另一次见到沙老是在湖滨书画社,时间在去沙府前一年。好像是上虞地区的书画展览,正在看展,忽然看到展厅进来一群人,大家围着一位长者,宽边眼镜,灰色中山装,拄着手杖,这不是沙老吗?沙老来看展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沙老,虽然每天在读沙老的书,心里揣摩他的字迹,却没想到在这里不期而遇。远远望去,沙老显得特别高大,如洪钟大吕,如高山仰止,远远地望着,无限的景仰……

  来杭求学,能见到沙老等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大师是作为青年学子理所当然的梦想。当时的杭州,见到沙老不容易,却还能较多见到沙老的手迹。当时的湖滨杭州书画社,一侧是书画文房用品,一侧是用作展览的,记得杭州书画社的题字是郭沫若书写的。在书画用品的那一侧正墙,有两件很大的书法作品装在很讲究的大镜框里挂在那,一幅是沙老八十七岁书苏东坡诗《登望湖楼》五尺整张横幅,应是沙老的代表作,磊落郁勃之势似乎要跃出纸外。另一件是陆抑非先生手书的陆放翁诗《游山西村》,是一件更大的作品,陆老的字,洒洒落落,姿态万千,大开大合处,天趣流露。一墙之上,两位大师的代表作一正一奇,代表着那个时代书坛的高峰,平平静静地挂在那儿,却召唤着天下学人的向往之心。杜甫《望岳》诗中“荡胸生层云”,当时,常常会为这两件作品情不自禁来到书画社,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每次都涤荡着自己的胸怀。

  多年后,为编陆抑非先生的书法集,我到处寻觅当年挂在湖滨书画社这件书写放翁诗的作品。“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希望能找到编入书法集,给后来人留个影子。这个时候,湖滨书画社已搬迁多年,负责人也几经辗转,再也不见这件作品的踪影,想来令人惆怅。“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这件书迹及当时的一切,只能作为念想而常记胸怀了。

  记得在一公园附近,有过几家不大的画廊,却在一家狭长的画廊里见过一件沙老九十岁时的精品,字仅二尺,未裱未托,软片直接镶在不打的一个镜框里,字仅逾寸,写得极其稳健,字偏扁,结体似乎来源于北碑及苏东坡的结合,偶露飞白,却不掩特别的静穆和含蓄,字字联珠,字字晶亮,如婴孩之玄目,那么纯,又那么有神采,隔着玻璃看,安静中气象又非常大,我见过许多件沙老的字迹,也看过沙老的多次展览,这件二尺的小条幅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上虞地区的书画展正在进行,来宾讲话后大家一下子散开去看展了,这时,我发现沙老身边没人照顾了,沙老似乎站在那左顾右盼起来,几步之遥,我赶紧上前扶住沙老,陪同他巡看展览的作品。

  沙老以为我是展览的工作人员,来宾又以为我是上虞展览安排陪同沙老的,大家都不来过问,大家都安心地看展了,我也就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扶着沙老,一件件作品前缓步走过。

  沙老的字雄健有力,他的手却异常柔和,沙老的嗓门非常大,气宇轩昂,声如洪钟,完全不像九十多岁的老人,还记得沙老对我说:上虞好,上虞了不起,出了个罗振玉先生……

  沙老准备离开了,展览工作人员捧上一本册页请求题名,沙老不假思索执笔竖写,书写速度极快,瞬间就签毕,这也是我仅有的一次机会亲见沙老动笔,宋人米芾《海岳名言》中“振迅天真”,让我在沙老的行笔中得以领略。

  当时,我倾心篆刻,用功颇多,分朱布白,挥刀嘎嘎,印风多以秦汉印、吴昌硕、沙老高峻一路为归依。当时曾想,他日若有小成,也效前贤手拓印谱以布刊行。当时也斗胆请求恩师陆抑非老先生为我修书托求沙老题签:《陆一飞篆刻》。当时陆老将沙老手书签条交我时,好兴奋。

  陆抑非先生、程十发先生、孙其峰先生、郭仲选先生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先后都为我题写过印谱的签条,只是,雄心尚在,却操刀慵懒,久疏铁笔,实在对不起这些对我殷殷相期的尊长者们。

  碑刻大家黄良起先生与沙老相友善,黄先生展览的展签是沙老亲笔题写,沙老九十二岁高龄时曾书“宁静致远”字幅相赠,并题上“良起兄台”的上款,可见友谊。

  对碑刻艺术的尊重,及与良起先生的佛缘,我与黄良起先生也过往甚密,颇多来往。年前为黄先生编印了一本集册《三十三观音菩萨宝像》,昨日良起先生特地来同道堂相聚,席间无意中说道沙老。良起先生说:“书如其人,是一定的,大家都说沙先生脾气好,哪里的事,沙老字那么霸气,他的脾气也是这么大的,只是平时涵养好,外人不知而已……”

  作为书学宗师的沙孟海先生,在我们后学心目中,是座高山,是座丰碑,他堂堂正正的博大气象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我每次想起沙先生,却更会想念沙府的那杯龙井茶,永远忘不了。

2016年2月16日于润庐

作者:陆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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