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爱梅，真是爱到骨子里。若要选择一种最能体现宋人文化精神和审美品格的草木，可能非梅花莫属。

从唐到宋，整个中国的气候变得越来越冷，北方的梅花越来越难以生长，而江南乃至岭南的梅花，却常常漫山遍野地生长。庭苑、墙角、驿路、桥边、荒山上、野水边，都可见梅花的身影。

宋 《吉州窑黑釉剔花梅瓶》

高19cm 口径5cm 足径6.8cm 故宫博物院藏

宋人也特别喜欢用“梅”作为字号，如梅亭、梅峰、梅津、梅溪、梅屋、梅谷、梅崖、梅村等，足可见宋人对梅花的青睐。

宋人将自己的品格心性投射到梅花审美之中，日积月累，梅花的形象就丰富多彩起来。

宋 《吉州窑剪纸贴花梅花纹碗》

高5cm 口径15.7cm 足径3.2cm 故宫博物院藏

宋初诗人林逋，就是隐士咏梅的代表。他有很多咏梅的名句，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湖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合而观之，我们会发现林逋特别善于把握梅花的“影像”。

南宋 马远 《雪履观梅图轴》 绢本设色 上海博物馆藏

林逋以隐士心态来看梅花，特别清净，特别简单，给梅花的种种特征做了减法，最终留下最有魅力、形神兼备的特征，就是“疏影”，这就抓住了“梅格”。后来，很多画家喜欢画《墨梅图》，真可谓“不着一色”而“尽得风流”。

南宋 马远 《梅石溪凫图》 绢本设色

26.7cm×28.6cm 故宫博物院藏

宋人被贬，往往在西蜀、江南、岭南。这三个地方，都有梅花。苏东坡被贬数次，在黄州、惠州都有优秀的咏梅之作。

比如元丰七年，写于黄州的《和秦太虚梅花》说：“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这是很典型的孤独远放的迁客形象。

宋 《红梅孔雀图》 绢本设色

24.4cm×31.6cm 故宫博物院藏

苏轼在惠州还写过一首悼念侍妾王朝云的词《西江月·梅花》，结尾说：“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他的意思是，朝云死了，永不能再相见。而梅花与梨花的花期也是间隔分明，无法相会，就好比他和朝云天人两隔的境遇！这不是普通的儿女情长，而是对患难之情的铭记。这沉痛的思念，是苏轼贬谪之苦的集中体现。

宋 岩叟 《梅花诗意图》 绢本水墨

19.2cm×112.8cm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梅花不仅被诗人、词人所青睐，而且在音乐、绘画、神话传说等艺术形式中，也常被借用。梅花形象往往代表了一种最高雅的艺术品格。

宋 林椿 《梅竹寒禽图纨扇页》绢本设色

24.8cm×26.9cm 上海博物馆藏

在姜夔名词《疏影》中，梅花的艺术形象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有实体的“苔枝缀玉”，有神话故事中的翠鸟红梅，有远客眼前之梅花，有昭君魂魄所系之梅花，有梅花妆，有落梅曲，有梅花横幅。

这一片神奇的梅花，飘在历史中，飘在传奇里，飘在诗文深处，飘在艺术苑囿，它的品性与才质，就是姜夔孤高而丰富的艺术心灵的写照。

宋 《梅竹双鹊图》绢本设色

26cm×26.5cm 故宫博物院藏

然而，无论多么精彩、丰富的艺术形象，也经不住时间的消磨，很容易就变成了套路。

到了南宋中期，梅花经历了太久的加工，它的“气质”“品格”“形象”，变得越来越抽象，越来越缺乏个性色彩。

宋 扬无咎 《四梅图》（局部） 纸本水墨 故宫博物院藏

梅花代表隐士，代表迁客，代表艺术家，唯独代表不了它自己。写诗最多的陆游，关于梅花的诗大约有一百多首，但能被人记忆的也寥寥。

即便是“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这样的名句，仔细推敲起来，其中的梅花形象也是抽象的，缺乏色彩的。

宋 赵佶 《梅花绣眼图》 绢本设色

24.5cm×24.8cm 故宫博物院藏

唯有一个特例，就是《卜算子·咏梅》这首词。它的名气，甚至可以和北宋初的林逋咏梅诗一较高下。因为在这一瞬间，陆游“见花只是花”，只关注路边的这株野梅，设身处地只为野梅着想，于是只写它的“情感”，而不写它的“品格”，它就变得鲜活、生动、独特起来。

宋 沈子蕃《缂丝梅鹊图轴》 绢本设色

104cm×36cm 故宫博物院藏

本文改编自《中国艺术》2017年第2期

作者：谢琰

《宋代的梅花审美与文人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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