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宁愿被称作失落的、无聊的、危机的、泼皮的、迷茫的，却也不能是被欺骗的。别再想用老方法教育我们，任何教条都会被打上一万个问号。然后被否定，被扔到垃圾堆里去。”言犹在耳，曾经青涩的方力钧们早已把他们的初期探索的脚步和特立独行的作风永远地留在了当年和他们一样不饰雕琢的圆明园。

　　“回到25岁?好啊，25岁的时候，大学才毕业，我天天游荡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是……我的火气壮得像牲口一般，和朋友喝酒打架，把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窗户玻璃都破了还睡得挺香，第二天起来一看，脸盆里都结了冰，身体还是一点儿事都没有……”方力钧摆着微微有点儿发福的身体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应答着，随之潮润了的吊眼角浸透着狡黠的灵气。

　　谈一个男人，提起星座似乎很无聊，可是方力钧是太典型的射手座男人，他乐观、好奇、盯着一颗长有两只招风耳、极富特色的光头，招摇过市是他的专利; 他的脑细胞超级活跃，纤巧的双手闹着玩儿一般运作这线条和色彩，落实到作品里的无数变形的影像模模糊糊间，都像他本人。一些艺术评论家称方力钧为“泼皮浪子”，所指的既是他的画风，也是他本人的形象。

　　“上大学的时候，我遇到了美术界的所谓的‘八五’新潮，新的、西方的东西一下子劈头盖脸地涌进来，我们美院的学生走在王府井大街上，一个个都跟影子是的，两眼不知看着哪里，脚下发飘;到毕业人又慌了，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切都是晕的。毕业分配老师劝我去造币厂，他们是为我好，假如有了正式工作，我的户口可以留在北京，那个单位还分房子。”在自己京郊的几千平方米的大画室里，方力钧侃侃而谈，语气清扬。“我也不是那么叛逆或者有主意，我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为了一个户口、为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手的房子，把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年轻人圈在一个小办公室里是一件很不人性的事情。于是，我拒绝了老师的好意，没怎么多想就跑到圆明园附近一个叫一亩园的村子租房去了，我想静下心来好好儿画画。那时候的圆明园的确很静，很美。”

　　“25岁是个什么概念呀，那是一个凭本能而不是凭经验生活的年龄，毕业前夕，我觉着反正就要过新生活了，就在美院生了一堆火，把褥子、棉衣、杂物等等不喜欢、用旧了、代表学生时代的东西都烧了，等搬到圆明园，天很快又冷了，我没有被子也没有棉衣，冻得跟孙子似的，那是一个不断在日记里向自己提问题，不断自己解决问题，又会随时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的年纪。”

　　多年前的雪天，25岁的方力钧曾经只穿一身单衣出门跑步，早上8点起床，在心里默念一堆励志格言，然后起身疯狂作画。他曾经品尝过连续20天吃盐水煮白菜，第21天是调换成酱油是什么滋味：“那时候，我们一起作画的人谁要是洗过澡了，远远从村口走过来，一眼就能瞧出来，变化太明显了。平时我们都没条件洗澡一个个‘包浆’均匀，一层泥壳;洗个澡，那变化简直就跟馒头被水泼了似的。”回忆往昔，方力钧眉开眼笑，走过的路不后悔，堪称意境。

　　“生活嘛，真实是很重要的，如果我必须要经过这样的磨砺，那对我来说就是真实。每天可以舒舒服服洗澡，经历极其简单，或者必须给人看的生活不是我要追求的。这种真实的体验不能走捷径，你可以被欺骗，可以像个落汤鸡，这都不可怕，我认为真实总归是被人体验的，我更看重这一点。”

　　圆明园还在，但是已经被圈上了围墙，就如同那些执著探索的艺术家脱去斑驳褴褛的外表，搬进了自己的高级公寓。楼下停着自用的轻便跑车，房间里刚刚进门儿的模特儿与价值不菲的艺术藏品交相辉映。这是40多岁的方力钧现在过得日子。

　　25岁的年华不会回来，但是激昂恣意如方力钧，年龄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出处：《财富圈TIDE》，2005年2月号。

作者：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