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团到普陀山旅游，打开行程表，居然先要踅去九龙湖景区，我知道这是旅行社搭车销售小景区的做法，也就能推断九龙湖的实质定然没有其名字响亮——以雷人的名目掩盖实际的缺陷，所见多矣，故而对这种不讳掩耳盗铃的宣传伎俩，也就无需不满，多加指责。人在旅途，只能身不由己地随导游“导”到哪里算哪里了。

苏南好，有山有水皆成景，但在山更高水更广的浙江面前，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且说九龙湖景区吧，它由九龙山和九龙湖两部分组成，仅凭山的清奇和水的碧蓝就能让人忘却诸多不快。初春季节，满山的碧竹丝毫没有北方竹子霜欺雪打后的那般恹恹神态，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挤挤挨挨，将“千磨万击还坚劲”的精神透向苍穹，又枝叶勾连着，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意志告知山石，令山石无奈。走在这样的竹海里，人岂能没有精神没有壮志没有脊梁？山水养人，养的是不是人的精气神？

上山的通道弯弯曲曲，有好几处石头，我怎么看都像是人造的，而道路修到半山腰，秀出一个重峦叠嶂的缩影后，却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望望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但不得不到此止步。平原无石，故而石头精贵，但在多石的九龙山，何以石头要人造？又何以路只修到半山？心下已然不爽，好在旁边有泉天真活泼，欢跳着一路从山上泄下来，被跳石墩梳成几缕后，又汇成一股，穿过木桥，积成一潭清泓。水上飘着竹笋的暗红色包衣，在涟漪中颠簸出死而犹生的意象，令我想起了庄子上善若水的话。临水而思，往往心结顿解，人变得无罣无碍，不能不说是水的神奇。孔子发逝者如斯的慨叹，与庄子相比，显得傫绁缠身，不能扔弃，用今天的话来说是不是活得太累了？

上山时没怎么注意，下山才发现，大牌坊石柱两旁还刻着一副对联：“赏九龙碧水，神爽品自高，耄耋三少可及；得达蓬清气，形舒心常惬，人至百岁何难。”下联重叠上联之意，且对得不工稳，可知出于凡夫俗手，也罢。倒是近侧的碧潭饶有情趣，潭中一大一小两台水车正吐着水，是龙吐水？是造景者为不存在的龙找的替身？天人合一也欤？我不细究之，而想的是，山水本无名，是人硬要给它冠以这样那样的名目；山水本自在，是人偏要施加自己的意想扭曲其身性。当如织的游人们令山水不堪重负的时候，谁能听到它们的呻吟？

九龙山毕竟显得太逼仄了，筑坝而成的九龙湖则要敞开得多。乘游船泛水弄波，极目远眺，但见山横眉黛，水磨巨镜，蓝天倒影，真个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原先的小山被淹成了小岛，错落在湖中，像古鉴上生成的铜锈，顿然使湖有了厚重的感觉。我踏上了其中名叫猴岛的岛。巨大的玻璃球状的观景台已然闭着，旁边场地上立着一尊石雕女像，发梳峨髻，托着夜明珠，面目微哂，注目远方，不问便知是小龙女。有几只猴子在树丛里神出鬼没，还有些火鸡被钢丝网网住了，没精打采的样子，但垂头耷目间尚存再多给一些自由空间的希翼。我可怜它们，也可怜人类自己。总有极少数人想方设法剥夺大多数的人的自由，人类历史，说到底就是多数人为自由奋斗的历史，奋斗的历程往往充满血腥的残酷。是不是人类还要无休无止地相互作践下去？

山水不言，但我的内心其实已经听到了回答。我要谢谢你，九龙山；要谢谢你，九龙湖。我的行旅在此小驻，原以为会毫无收获，不曾想因为你名声不响，倒减去了大景区人山人海的烦累和喧嚣，使我得以徐徐地问静静地思。我享受到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乐，更体会到了“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有所寄”的意。小处有所得，大处有所失，正是人生乎！

2013.10.18

作者：孙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