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月22日，香港实业家、著名大收藏家杨永德先生病故，享年101岁。杨先生是七八十年代香港著名大收藏家，以收瓷器、书画为主，成就很高，影响很大。他对创建香港求知雅集也起了重要作用。杨永德是求知雅集创会会长，现将祝君波先生2017年刊在《典藏》的文章《再会杨永德》一文重新发表，以示缅怀。

杨永德先生伉俪（背景为齐白石莲池书院图）

再会杨永德

祝君波文

辞旧迎新之际在香港探亲，承吴继远先生引荐，得以在跑马地雅谷餐厅再会前辈杨永德先生并共进午餐。时光匆匆，初识杨老至今不觉二十多年过去。但96岁高龄的杨老依然神采奕奕，思路清晰。回沪以后，翻出杨老1993年2月12日赠我的《杨永德伉俪捐赠藏枕》一书，展读阅之，感慨良多。

1993年广州市向杨永德先生夫妇捐赠文物义举赠送纪念匾

现在的藏家不识杨永德久矣，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可是业界知名的实业家、收藏家，做出过两次惊人之举。一是把自己收藏的瓷枕悉数捐给广州，一是将自己收藏的齐白石书画悉数交给刚成立不久的嘉德公司拍卖。用几十年的时间收集宝物，又全部还给社会，让社会分享。并且从此金盆洗手，安享晚年，也不再关心卖出去的齐白石后来涨了十倍、百倍。这种看得开，这种气派，非常人所能做到。

2020年张宗宪先生等为杨永德先生百岁生日祝寿

杨老收藏的成就在两个方面。他和夫人张瑞贞女士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就专注收藏古代瓷枕，以20多年的时间得200多件，其藏品从数量、品类及窑口等方面看，皆属珍品，弥足珍贵。其中北宋定窑褐地剔牡丹花擎荷娃娃瓷枕、北宋定窑褐地剔鸭纹元宝形枕、北宋磁州窑珍珠地划双凤纹枕尤其精彩，世间罕有。他收藏的瓷枕造型、胎釉、装饰等变化多端，少有雷同，范围从清康熙两朝上溯至元明两代以及宋金元的黑釉器，品种多样，文物价值高。

杨永德先生旧藏瓷枕

杨永德先生旧藏瓷器

一般对瓷器的研究专注于饮具，对瓷枕有所忽视，其实中华古代瓷枕融造型、绘画、诗文、雕刻、色彩、工艺为一炉，展示了千姿百态的风貌。仅以图案题材纹样为例，就有人物、山水、走兽、飞禽、鱼虫、花草，还有诗文、书法、枕铭等。

杨永德的第一个瓷枕起于六十年代末的伦敦拍卖会上，以十多万不菲的价格竞得，以后二三十年在香港、欧美、日本等地搜求，一件一件，近200多个，从唐代到金元，其中心血、金钱不可计数。

在众多瓷枕藏品中，其价值最高的为北宋天青釉如意形枕，出自河南宝丰清凉寺官汝窑，高12厘米，长23厘米，宽28.5厘米，国家文物局长张德勤先生、南京博物院宋伯胤先生、河南文物研究所赵青云研究员，对此件宝物均赞叹不已。一般认为全球传世汝窑仅80余件，而杨永德所藏的这件为形体最大、举世无双的汝官窑瓷枕，非玉似玉，堪称国宝。

杨永德先生很知道这批文物的金钱价值，但他认为“文物聚散无常，历代如是。暂得于已，固然快活，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个人收藏供诸同好，得到美的享受，同时积累知识，增加生活情趣，大可丰富人生的体验。”于是在1992年一次全部捐给广州市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专馆陈列。这是内地文物机构获赠的很重要的一批来自海外的文物。

岁月弥久，越发显出杨老精神的高尚和文物的价值。我们中华民族有家国情怀，其中国为上，家为次之是我们的传统，杨老的善行将永载史册。现在回想这件事实属不易，香港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城市，而1992年杨老捐赠之时，佳士得、苏富比已迁香港拍卖多年了，中国内地的艺术品拍卖市场也将揭开世纪大幕，正是在这个文物鼎盛的时代，杨老把文物捐给国家，自己分毫不取。

除了瓷枕，杨老对齐白石的书画也情有独钟，收有165件。这些作品大多来自香港集古斋、博雅、苏富比、佳士得等处。由于收得早（七八十年代），大多为真精新的优品，即开门见山，质量优等，保存完好。山水、花鸟、人物一应俱全。齐白石由八大和青藤变化而来，融入民间。常见的景物，把高雅的文人画与通俗的农村生活相嫁接，于墨色中施以彩色，于大写意中特绘工笔虫草，做到了雅俗共赏，精微与粗放并举，是二十世纪很重要的一位艺术家，是现代北派水墨画的开山鼻祖。杨永德专注收藏齐白石，可谓眼光独到，滴水穿石，是一个有理想信念而不是左顾右盼的收藏家。

杨永德先生旧藏的齐白石作品

杨老收藏的齐白石有两件珍品给我留有很深的印象，一是他和夫人合照背景上的齐白石山水画《莲池书院图》，绘湖南农村的景色，前景荷花，中景粉墙乌瓦的房舍、柳树，远景山峦叠嶂、树木葱茏，并有长篇题跋。这是极品，在今天价值上亿也不为过。另一幅《老当益壮图》出自朵云轩旧藏，绘一老翁右手持杖，凛然屹立，具有不可撼动气势。画面上老翁白发飘动，壮心不已。这幅精品朵云轩曾印制木版水印，后由集古斋流入香港。杨永德藏齐白石作品拍卖前，著名收藏家陈德曦先生曾给我电话询问是否朵云轩旧藏。我给他以肯定的答复。

杨老的齐白石收藏是一个专题美术馆的格局，但他在1995年10月交给嘉德作为一个专场悉数拍卖，嘉德首拍于1994年3月，1995年并不是成熟之时，所以总价拍得不高，从价格上看不算成功。但杨永德先生散尽千金还复来、我玩赏过了给大家分享的心态，确实令人起敬。他说“收藏聚散无常”，以此理解他处理齐白石作品的方法正合此意。这批精品流入市场，后来上涨十倍、百倍，杨老也无怨无悔。

再会杨老，看到他年近96岁，身体健康，心静如水，不禁心生几分羡慕。一个人终其一生，得到了金钱，得到了宝物，又挥一挥手捐了，卖了，没收几个钱，全球有几人能做到？杨老的收藏教育我们，一是收藏要有实业和实力，以藏养藏不再可能。二是要有正确的判断力，要集中财力收好东西。他收藏的古代瓷枕和近代齐白石，两枪两中，眼光一流。三是文物该捐就捐，该散就散，全靠看得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杨老的君子风范，值得今人学习。